国庆假期回老家。
妈一如既往的向我控诉爸的“恶行”。车轱辘话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
也有不同。就是我,不同了。从那几年的气我爸,可怜我妈,慢慢的看到了我无能为力的地方,感情上不再有波澜。
我姥姥生了八个孩子,妈排行老大。我六个舅,一个姨。妈妈是她的姨,我的姨姥姥介绍给爸爸的。妈妈说,她刚和爸爸结婚时,有一次,她看到爸在修拖拉机,看到他把零件拆下来堆了一地,不大会功夫,又全装了回去,妈满心欢喜,觉着自己嫁对人了———嫁了个能人。
记忆中的妈妈特别能干,一亩玉米,白天从地里收回家,晚上她自己一个人把玉米外面的皮全扒出来,运到平房顶上。这个时候爸通常都是出去找人喝茶,吹牛,不管不顾的。家里先是开手工作坊,做鞭炮,年关将近,就需要到处赶集卖。通常爸开拖拉机拉一车,到地方爸爸摆一个摊,妈妈摆一个摊,晚上回家数数,经常妈卖的钱比爸的多。后来爸看到有人制做切割片(一种工业切割机用的消耗品)挺挣钱,就把家里多年的积蓄投资买了设备,建了高温窑,开了个切割片厂。爸爸在外面跑销售,买材料,妈妈在家管生产。现在还记得,妈妈在五六十度的窑里,一趟一趟的往外搬六七十斤重的钢压板,汗水滴答滴答一直流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这种活一两天就得做一次。我在家时,妈妈就让我在旁边搭把手,她站在窑里将压板递给我,我接过来放到外面的堆上。每次干完这个活我的胳膊就酸痛好几天,这成了当时我最愁的事之一。
妈妈有个特点,就是她永远是家里最晚吃饭的那个人。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妈不和我们一块吃饭。她做好饭,我们都围着桌子吃的时候,她在煮猪食、喂鸡,或者在干什么活,等大家都吃完离开饭桌了,她才收拾收拾大家的残羹冷炙,剩的多多吃,剩的少少吃,不剩就卷个煎饼蘸着菜汤吃。永远这样,现在还这样。我老公刚开始跟我回家,很不习惯,还责怪我怎么不让妈一块吃饭。他每次都招呼妈妈一块吃,而妈总是推脱还有什么什么事,你们先吃着。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
妈妈生了四个孩子,大闺女二闺女(就是我)三闺女小儿子。还记着有一次妈妈很自豪地跟我说,她带着我们几个下地干活,人家夸她好福气,这么多闺女。我妈的性子很倔,认死理。连生了三个闺女,又怀孕了后,爸去找人算了说,这一胎还是闺女。爸扛不住了,动员我妈流产。我妈一声不吭,第二天收拾收拾回娘家了。妈说,当时她就认定,谁说了也不准,生下来看看才知道。于是有了我弟。
孩子多,妈的活也多,印象里没记着她有亲近我们的时候。但我还是能记着很多美好的时刻。她以孩子为骄傲;爸骂我的时候,她替我争辩帮我说话;我眼馋一件衣服,她去邻居家借钱给我买。从小,我也希望自己在妈妈的眼里是好孩子形象。记得我上初中时,妈妈让我赶集去买一袋玉米,买完后看到一件毛线背心很好看,是当时琼瑶剧里女主角常穿那种鸡心领,外缘围着领子衬着一条白线,于是就用剩下的钱买了一件,好像是12块钱。回家后给我妈看,妈妈不高兴,说了我几句。我转身骑车就回了集上,想去退掉。结果人家摊主不退,我站在摊子前又为难又委屈,又暗下决心一定要退。最后还是附近摊主的姐姐帮我退了。回家后我把钱给了妈妈。过了几天,妈妈说,幸亏我把那个衣服退了,因为她看到同村的谁穿了一件那个衣服,起毛的厉害,疙瘩都缠成串了。现在想来,是妈妈怕我难过,安慰我的吧。也就是说,她自责自己不该不满足孩子的这点愿望,才会怕我难过。
妈的心肠很软。有时候村里来了讨饭的,她总会尽量的多给一些。亲戚邻居谁家过得不好,妈就挂念谁,经常买上东西去看,尤其是我几个舅舅。我小时候,村里来了个算命先生,妈看他没地方住,就让他住在我家的锅屋里。妈说,那个算命先生临走的时候指了一下我说,你家这个小孩以后会有出息。后来我上了大学,妈还感叹说,那个算命先生看的真准。
妈经常说自己过了十九年的好日子。她和爸结婚后的十九年里,虽然平时也会打打闹闹,但妈认为,爸心里还是有她的,有事情还是愿意和她商商量量的。九三年,我家的切割片厂已经发展成一个磨料磨具厂了。妈说,她记得太清楚了,有一次,爸出去找人吹牛,回来后就坐在炉子边,用一个铁钩子敲着锅盖,说人家外面说,薛俊如之所以能办成这个工厂,全是他老婆的功劳。爸把锅盖敲瘪了,把铁钩子一扔,说:“我就不信那个邪”。妈说,自此之后,爸做什么事情都不再找她商量了,而且把经济大权一把揽了过去,不再让妈管钱。两个人矛盾越来越大,你说这样干,我偏偏那样干,妈恨透了说那个话的人,也气爸听信谗言。爸在外面被人取笑,在家里就更要确立说一不二的地位。都憋着一股气,家,开始无宁日了。
后面爸的生意一时好一时坏,我那时正在上高中,对家里的事情也不关心,只要给我生活费就行。高考完,带着大包小包回了家,我妈一脸茫然,问怎么回来了?才知道原来我已经高考完了。
我工作后的这几年,妈和爸的关系越来越差。06年我生家源的时候,妈和姐姐妹妹弟弟来青岛看我们,发现妈妈长了个很大的甲状腺结节,于是很快在我工作的单位做了手术。手术后第二天,爸出差的时候,顺路过来瞅了一眼,站在妈妈的病床前,真的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一句话没说就走了,而且一点没提住院费的事情。妈妈很伤心,觉着她这么多年,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现在生病了,爸都不愿意给出钱治病。前年爸胆结石做了手术,妈在医院伺候,也是满腹牢骚,说她就是替我弟弟伺候的,要不弟弟还得抽出时间来。
妈对爸爸最大的诟病,是我姥姥去世的时候,舅舅到我家报丧,我爸说:“我是光棍子,没老婆。”也没有出席我姥姥的葬礼。这让妈妈耿耿于怀。而爸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本来大家都住在工厂的家属区里,后来他们吵架,妈就自己搬回以前的祖屋里住,过年的时候,我们回老家都奔着祖屋妈妈住的地方去了。爸爸气的暴跳如雷,说妈妈心眼坏,戳着小孩只跟她好。
后来爸爸从工厂退休,弟弟接了班,爸爸也回到祖屋去住。妈妈一看爸爸回去,自己又搬到工厂的家属区住去了。总而言之,现在他们都是七十岁的人了,两个人还是处于斗气的状态。
我一回家,我妈就唠叨爸爸这么多年来对她做过的那些寒心事。我的耳朵都听出茧了。刚开始,还很想帮妈妈讨伐爸爸,现在觉着,我,确实是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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