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还在知乎上看见这个内容:有人出了个上联“莫言路遥余秋雨”,征求对句。我看到一些回应,有的也挺有意思,但感到应从格律上入手才有可能真正成为佳联。我是这样考虑:
一、对联一般是要用律句的,这样念出来更容易激发诗情——让表达变得自然悦耳。在自然的状态下,诗中的激越警句才能真诚感人。
1、格律是中国古人在先秦和六朝诗歌的基础上,于唐代发展成熟的汉语声韵的美学规律,它的出现也是唐诗取得空前成就的必要因素。
格律的核心内容是平仄规律,而不是具体的语音,所以尽管千百年来语言发生变迁,格律仍然具备旺盛的生命力。
比如我们念唐诗。唐代的中古音和现在的普通话差别很大,但只要掌握格律,把一些明显变化的读音略加调整,就还能感受到唐诗朗朗上口、不可方物的美妙韵律。塞外飞雪,江底星辰,万千气象如在眼前。
格律诗有这样的特点:押平声韵和逢双必反。念的时候结合这些规律就更美了。比如:
1)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杜甫《天末怀李白》)“憎”普通话本来也念一声;“达”原来是“短促”的入声字,属于仄声;“过”在韵脚,要念平声,是“经过”的意思。
所以大致读成这样:文章曾命大,吃妹喜人锅。而原文如果按照普通话的读音念,这两句和前后的几句就没那么和谐。
2)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杜甫《春望》)“胜”字要和“欲”字相“反”,所以应该念平声,指承受。
以上两句的原型都是“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在这里也没有拗救。
2、而古体诗作为另一种形式,不强调平仄,全诗要求押韵。但要用灵动洗练的笔法,给人以明快、自然的诗意冲击,近体诗(格律诗)是更好的选择。对联就特别适合格律的环境。
说到押韵,陆游有一首古体诗《看梅绝句》(《陆放翁全集——(剑南诗稿)》中华书局1936年版):
老子舞时不须拍,梅花乱插乌巾香。
尊前作剧莫相笑,我死诸君思此狂。
诗句的第二、四句一定是押韵的(“香”和“狂”同属《阳》韵),但有人说“狂”字本来是“生”(《庚》韵)字,是被台湾的李敖先生改成了“狂”。
其实古体诗里《阳》和《庚》韵不能通用,所以陆游是不会那样写的。李敖先生是把这句改成“我死诸君思我狂”,即把“此”改成了“我”,放大了诗人“狂颠”的逸态。但“作剧”成了“我”的常态,“狂”则不显珍贵,改过以后意气风发,但并不合陆放翁的诗思。
古体诗更适合写节奏舒缓的长诗(如《长恨歌》),因为所受束缚少、更加自由;它也宜作急智应对,比如七步诗、联句。
但尽管如此,古体诗也常用律句,陆游这一首的后两句就是“平平仄仄仄平仄,仄仄平平平仄平”),原型是“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这里也可以算拗救,可见律句在诗人脑海里的固有位置。
二、双关的对联属于异体诗的一部分。这个体裁是作者奇思妙想的结果,充分应用一个字的不同词性,使同一段文字,营造出可以让人恍然大悟的多重寓意。
既然追求意趣就一定要自然,诗意要流畅、引用更不能生硬。就是说取用的人名全名对全名、半个就对半个;意思也不要绕一些生涩的弯。异体诗本身就很容易招来严苛的审视。
“莫言路遥余秋雨”的平仄是“仄平仄平平平仄”,不符合格律逢双必反的要求,仅仅十四个字表达一个诗情的话,这几个字稍有反复的意味。
此外上联意思是“不要说路远,只剩下秋雨了”,逻辑性不强,也少一点诗意。诗意是建立在逻辑上的,要使读者认同以致获得共鸣,一定要用未必明说但一定清晰的逻辑。
上个月我在高朋满座的大学校友群里看到它,即改成律句以求斧正。
我是把上联略作修改:“莫言夏衍余秋雨”。这样符合格律,逻辑上也讲得通:不要说夏天变化了只剩秋雨。夏和秋建立逻辑,这个位置也决定下联同样位置的对应。
修改以后的格律是“仄平仄仄平平仄”,下联应该是“仄仄平平仄仄平”。由于首字平仄不论、这种句式还可以用孤平拗救,所以我这样处理:
莫言夏衍余秋雨,
老舍路遥陈梦家。
因为“路”是仄声,在这里是孤平,要用下联第五个字当仄而平相救,即下联平仄是“仄仄仄平平仄平”。
意思是:不要说夏天演进以至离去,唯余秋雨,(愁色无边);(我)总是舍弃远路,(只是)描绘梦里的乡关(就够了)。相对于秋和夏,梦也与路形成关联。此外全联逻辑也较通顺。
句中提到的陈梦家是上世纪我国成就卓然的古文字学家和诗人,尽管早逝,但他的名字和成就一样难以磨灭。
欢迎诸位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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