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令人难忘的黄昏,我和我家的老母鸡并排坐在田埂上望着夕阳。我问它:“为什么我妈拿走你的蛋,你却无动于衷呢?”
它说:“沉默的久了,开口便成了一种负担。”
我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落日。天边的晚霞像被点燃了一般,一抹又一抹绚烂的红色涌入到我的眼帘里。
老母鸡告诉我,它下了一辈子的蛋,却从未真正拥有过它们。
我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和不安,便安慰它说,今晚我回去替它向我妈求求情,它毕竟为我们家下了那么久的蛋,我们应该给它一个自由幸福的晚年。
它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顷刻间它开口道:“我年轻的时候为这事做过斗争。按照鸡龄算,那时我才十八岁,你妈第一次来取我的蛋,我全力抵抗,拼命扇动翅膀,用嘴啄你妈的腿。”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被一脚踢到鸡窝内侧。之后我便也习惯了,渐渐不再反抗。鸡舍的其他鸡告诉我,‘你吃主人给的饭,住主人搭的窝,你的蛋自然应该报答主人’。我也明白了抗争是徒劳的。”
我问它为什么不少下点蛋,既能少点骨肉分离之痛,又能让身体不至于太过疲劳。
“你吃的辣子鸡是天上飘来的?”
地平线上铺开了一片血色。我和它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觉得我太过年轻,在这只老母鸡面前开口,实在是太过轻浮。鸡仿佛很清楚我内心在想什么,它的眼神里有太多心照不宣的意味。
终于,天色暗了下来。我妈在远处示意我把鸡赶回鸡舍。我正准备起身,老母鸡突然回头看着我说,“不用你赶。”它的眼神霎时间变得锐利,尽管语气还和刚才一样平静。它扇了扇翅膀,昂首挺胸朝鸡舍走去。
那之后过了很久很久,生活仍在继续,它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小鸡,也终于日渐老去,下蛋的频率越来越低。终于有一天,它迎来了作为一只家鸡固有的归宿。尽管我再三乞求我妈不要杀它,我妈仍坚持说要送给外公补一补。那天晚上我悄悄溜进鸡舍,它却无比平静,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明天毫不畏惧。我终究还是没能开口告诉它这残忍的事实,而它只是像我上次说要给它求情那般笑了笑,说:“生而为鸡,我很抱歉。”
我没敢去送别它,也不肯去尝它做的菜肴。我妈笑我说我真是傻,那天吃的那顿汤特别鲜。我哽咽了。
又过了很多年,我终于大学毕业,进入了社会工作,也渐渐忘却了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只是今天晚上,我九点钟加班完毕,正准备搭地铁回出租屋时,突然想起了这只鸡。它告诉我,日出为生活而出,日落为生活而归。而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像那时一样欣赏过日出和日落。想必它的小鸡,也已经到了它那时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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