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自己将要离开这巨大的龟壳,小伊又被眼前另一个奇怪的现象吸引。四面都是白茫茫的蝴蝶在飞舞,偏偏窑房这一块竟连一只也没有,如汹涌的洪流突然遇到突起的礁石,全都绕开来,穿过树林越过河流继续北去。
它们是在躲什么吗?
小伊望向西边的杨树林,葱绿的枝叶让这些白色蝴蝶显得更加清晰。
“你到底是谁呢?”小伊柔声问道。
这几天小伊只是远远地望着那个方向,没敢再去靠近。但是那道蓝色暗流,那张脸,在他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
乡间的黄昏有一种神秘的寂静,小伊看着火烧云慢慢变得深沉,整个田野间的气息也开始发生变化。日落催促着他赶紧回家。小伊又看了看那片杨树林,除了舞动的蝴蝶,偶尔会有一只野鸡扯着粗糙的嗓子飞过。
小伊沿着窑房的边缘走向另一端,窑房的一头枕着河流,站在那里可以看到更远处的河面,其中就包括自己上次落水的地方。小伊很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摔下墙根。也许还是心有期待,小伊的心忐忑不安。完全忽略了身后煤眼里跳出的火花,和被气流顶得哒哒作响的水泥盖。
结果是预料之中的,远处什么也没有。河水被夕阳的余韵照的绯红,荡漾起层层涟漪。大片的瓦瓦云像锦鲤的鳞片,有序的排列在远处的天空。看来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小伊擦着脸上的汗水嘟囔着:“天都快黑了,还这么热?”
就在这时一股热风迎面吹来,小伊摇了摇身子,险些摔下去。
这风吹的实在邪乎,一股一股,乍起乍落,吹在脸上火辣辣的。小伊用手臂挡在眼前,心里有些慌张,上次落水的事还让他心有余悸。他赶紧朝窑口的斜坡跑去。同一时刻,砖窑上的一排排添煤孔,不停的往外喷射着热气,火星四射。那些半球形的水泥盖正在哒哒的跳着舞。整个窑房都被一层厚厚的热浪笼罩着,此起彼伏的星火,像有了生命一般,快速的跳跃着,画出一道道火红色的弧线,彼此交错。小伊看在眼里更加惊慌了,加快脚步只想早点离开这只邪恶巨龟壳。
小伊刚冲下斜坡,就闻“嘭——”的一声,身后一道道炭火从各个煤碳孔里喷涌而出。小伊站在砖窑脚下,仰望着天空,炭火像除夕夜里放射的烟花,直冲云端,随即又跌落人间。仿佛砖窑的腹腔中伸出一只大手,把天边的一朵云彩拽回到肚子里。
随即风力大作,挟裹着飞沙走石。小伊害怕极了,钻到旁边码起的一堆砖缝里。里面空间不大,可以看见头顶的一道天空和入口处的一小片区域。小伊大气不敢喘,用拳头抵住哆嗦的牙齿,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跳跃着,头顶的一线天空似乎燃烧起来了,流淌着,耳边是噼里啪啦的风沙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死了吗?齐天大圣快来救救我。”想到这小伊的眼睛湿润了,似要哭了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才渐渐平静下来。
小伊盯着头顶用耳朵探听着周围的动静,突然“嗖——”的一声,一道火红划过视线,随后又恢复了平静。小伊想到了那块坠落的火烧云,莫名的勇气在后面推着自己,踌躇了片刻,他探出了脑袋想看个究竟。叶摇风轻,有一种暴风雨过后的宁静。小伊爬出来,到达一块空旷的地方,打着圈环顾四周。
“嗖——”又一团火焰在头顶掠过。
“就是它。”
小伊向河边跑去,眼睛追寻着火焰的去向。
对方也注意到了地面上有个举止奇怪的人类。远去的身影在开阔的水面上空打个圈又折了回来,俯掠过水面,掀起一层浪花,形成一个气流圈,向这边冲了过来。
强大的好奇心让小伊死死站在了原地,这几天自己没少遇见新鲜事,小伊喜欢上了这种心跳的感觉。多么奇妙的火焰,打眼一瞅就不寻常,这颜色更加艳丽,应该是传说中的三味真火吧。
“啊~?”
当火焰进一步靠近自己,小伊忍不住惊呼一声。
“一只狐狸。”
没错就是一只狐狸。小伊突然向前急走几步,来到一片更加空旷的地方。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勇敢的站了出来,去面对这样一种未知的事物。
空地四周堆满了盖“砖坯子”的稻草毯,一垛一垛,像一座座小房子,小伊站在那里还不及它们二分之一高。
火焰团在小伊斜上方停了下来,悬在空中。确实是一只浑身燃烧着的火狐狸,她身上的气焰此时正烘烤着小伊的面颊。小伊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
对面的火狐狸神情和小伊一样复杂。
火狐狸脑袋一伸,向小伊靠近,吓得小伊急忙闪到一旁,生怕那火焰点着自己。幸好他这么做了,火狐狸的飞御技术似乎不怎么理想,险些撞到自己身上。它看上去像一只初生牛犊,一脸的幼稚,眼睛里充满了对事物的好奇与迷茫,又似乎埋藏着什么特殊的东西。直觉告诉自己这只火狐狸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友善。
小伊心里蹦出许多问号,最大的一个就是:这小狐狸被火焰团团包裹,竟没有一点痛苦的样子,仿佛这些火焰就是自己的皮毛,和身体浑然天成。小伊动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后撤一步,用指背擦了擦鼻尖,然后慢慢把手伸了过去,这个动作让火狐狸也里很奇怪,眼睛随着小伊的指头移动着,那神情竟十分的滑稽,让人忍不住想笑。
小伊还是停了下来,他觉的这样很莽撞。低头看了看脚下,有了主意。弯腰捡起一根散落的稻草,捋直了慢慢伸向火狐狸。那赤红的火焰随着稻草的接近,开始渐渐变得微弱,蓝盈盈,像烛火一样温柔。一缕蓝色的小火苗,已经开始在稻草顶端萦绕。小伊把稻草拿到眼前,惊呆了,火焰在稻草上盘旋,却没有点燃它,像一条小蛇盘旋其上。小伊伸出手指去,果然,只有一丝温热,没有任何燎人的感觉,很像奶奶给自己治疗瘀伤的火酒。真是太神奇了,世界上竟有不烫人的火。
小伊嘿嘿笑了起来,举着手指间的蓝色火焰想要去感受一下那火焰中飘逸的毛发。不料火狐狸竟然恼怒起来,“嘶——”的一声露出白森森的獠牙,身上赤焰大作。小伊猝不及防,只感到大脑一阵晕眩,人以跳出去数米远,打着圈圈在那哇哇大叫。他不停的甩着那只伸出去的手,对着它接连吐了好几口唾沫。定睛一看,中指和食指之间以深红一片,斑斑点点的小水泡正在慢慢膨胀。怀揣着受伤的手指,一脸恶狠狠的看向火狐狸,大骂道:“你个该死的臭妖怪。”
对方哪里听得懂这些,对受伤的小伊熟视无睹,扬起四踢在头顶忽上忽下的乱窜,身上的火焰铮铮作响,好像随时可能冲下来把小伊化为灰烬。这火狐狸的脾气前后落差极大,让小伊内心充满恐惧,于是不敢迟疑转身朝家的方向跑去。
火狐还在发了疯的嚎叫,面目狰狞。似乎小伊的逃脱让它更加愤怒了,身上的火焰膨胀了数倍,点燃了身下的几堆稻草,天气干燥火势绵延的很快,一瞬间就照亮了大片灰蒙蒙的天空。小伊已被吓傻了,头也不敢回冲进了麦田,顺着麦垄朝前跑去。
此时,天空里的火烧云已退去,田野里一片昏暗,还在庄稼地里徘徊的农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谁会在这个时候干这种傻事。一些人往起火的地方跑去,他们心里清楚,如果火势继续蔓延下去,点着了旁边的麦田,这放眼望去的几十甚至上百亩的麦子都难逃此劫。小伊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羞于见人,想在麦杆的掩护下逃之夭夭。他穿过了一片麦地,上了一条田间小道,偷偷摸摸潜伏了许久才敢直起腰来走路。
“小伊?”
一个声音让他冷汗直下。
“鬼鬼祟祟,干什么了?”
小庄扭头一看,见是任老汉心里稍微松快些。
“没有!”小伊挠着头假装心不在焉继续往前走。
任老汉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看到照亮的一片天空,明白了八九分。
“等一下。”任老汉上来,手掌盖住小伊的大半个脑袋瓜子,问:“是不是你干的,啊?”
“不是我,我没有,任爷,有妖怪。”小伊委屈极了,说着眼泪挂在了脸上 。
“嘿~,有妖怪?这瞎话编的。”任老汉又瞅了一眼河边,尽管小伊脸上挂着泪珠,似乎也打动不了这老头儿。
任老爷子像拧灯泡一样把小伊的头转向自己:“看着我。”
小伊不敢怠慢撇着嘴把头仰了起来。任爷爷用手指搓了搓他的刘海,一股焦香扑鼻而来:
“还说不是你干的,眉毛都快燎没了。”
刚才慌里慌张,根本没注意到这些。这下小伊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挣扎着想要回家。
“不学好,被窑老板知道了,非找到你家去不可,你爸还不打死你。”
小伊听到这些,吓得腿一软蹲在了地上,嗷嗷哭了起来。
“等一下,先别哭。”任老汉看向窑厂,“怎么回事?”
北河边,原本越燃越旺的火势瞬间萎缩下去,火光黯淡许多。天已经黑了七八成,看不清是怎么回事,火焰还在慢慢减小,直到隐约中一股青烟融入昏暗的夜空。
那些赶过去的人,还没到跟前。就被眼前的奇怪景象震惊了,继续向前想看个究竟。
“下雨了吗?”任老汉看了看天空疑问道。小伊也跟着扬了扬头,感到莫名其妙。
任老汉回头看向小伊:“还不回去,看你闯的祸。”
“任爷,那不是我,是一只火狐狸干的…。”小伊很想解释清楚,可是谁会信呢。
小伊看着自己被烧伤的双手,碰一下“啊~”还在火辣辣的疼。又看了一眼任爷,扔下他跑回家去了。
而那些敢去灭火的人,并没有看到明火,留在地上的是一堆被水浇灭了的,潮湿的稻草。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小伊推开院子大门时,阿利正用它的前爪不停的挠着门缝,见小主人进来,立刻扑上去撒欢。
厨房的门楣上方悬挂着一支布满油烟的灯泡,散发出昏黄色的光芒,几只飞蛾如游魂般萦绕在左右。灯光照亮厨房和半个院子。小伊心里发虚,蹑手蹑脚的走进来,站在灯光边缘的暗影里,踌躇不前。小伊对着阿利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阿利很快安静下来,歪着脑袋并不明白小主人的用意。院子安静了下来,门前的老槐树上传来几声鸟叫,村庄外有拖拉机还在工作,听上去距离很远。
小伊猜想只有奶奶一人在家,因为其它房间都是黑灯瞎火一片。这是奶奶的习惯,她走到哪儿,灯光才会亮到哪儿。奶奶不允许没人还亮着电灯,在她看来那是可耻的浪费。
这时厨房里传出若有若无的对话,小伊失算,原来还有曼莉。警报解除,至少爸爸不在。小伊绕开厨房门口的灯光,溜进堂屋。小心翼翼的生怕那微小的开灯声,也会惹起家里人的注意。屋里亮堂了,小伊跑到衣柜上的落地镜前,用指甲往下揪烧焦的头发,龇牙咧嘴,满身恼怒。
“啊!”还是不小心碰到了那只燎伤的手。
小伊对着伤口吐了几口唾沫,稍微缓解了点疼痛。他看到桌子上有个白瓷碗,用手一摸里面的水是凉的,于是把两根肿起来的手指泡了进去。
“小伊?”是姐姐在厨房喊他。
“哎!”小伊应了一声,赶紧把手从碗里拿出来,在嘴上吹了吹,走到院子里假装和阿利在玩。奶奶从厨房探出头来问:“你爸回来了吗?”
“没看到。”小伊始终背对着厨房。
小伊的肚皮开始像打雷一样咕咕叫。犹豫了半天,还是走进了厨房,在案板的馒头筐里拿了个馒头,咬了一口,急忙回到了院子里。小伊把馒头的一层皮揭下来丢给阿利,自己吃里面柔软的心。阿利因此欢喜雀跃。
奶奶是苦日子过来的,最忌讳这种事,看着好好地白面膜就这样被糟蹋,很是心疼,免不了对孙子又是一顿数落:“你这孩子,就知道糟蹋东西,等会儿有剩饭还不撑死它。你这个坏毛病,赶紧给我改了。”奶奶又冲着院子问:“看看你的手,洗了吗。”
提到自己的手,小伊心里咯噔一下,急忙答道:“洗了。”的确是洗了,在一碗凉开水里。
“去看看你爸回来了没,马上要吃饭了。”奶奶从厨房走进堂屋。
“唔——”小伊嘴里含着馒头应了一声向院门走去。
爱犬在身前纠缠着自己,美食当前,阿利是不忍离开小主人半步的。小伊还没动手开门,“咯呀~”一声门却被推开。原来是爸爸。小伊不由得又紧张起来,嚼馒头也变得斯文几分。爸爸看上去心情不差,用手捧着儿子的脸,差点把他拎了起来。小伊脖子吃疼,一口馒头卡在嗓子眼哇哇大叫,做父亲的哈哈大笑放下儿子,来回抚着他的头走进院子里,灯光下拂去小伊嘴角的馒头渣,说道:
“头发有点长了,有空带你上街修剪一下。”
小伊扭过头去看厨房门口站着的姐姐,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晚饭桌上爸爸问起小伊的学习情况,小伊从头到尾几乎没出过声,都是姐姐在替他答话,父女俩一问一答,根本没小伊什么事。姐姐平时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呵斥多于褒奖。但在爸爸面前却是豆腐心。没怎么揭自己的短,偶尔抱怨也是玩笑话,小伊一阵傻笑就把问题解决了。
饭后小伊看了一会电视就被爸爸拉去睡觉,能和久别的父亲睡一个床,对于小伊来说是件幸福的事,但同时这也是一场灾难,因为爸爸的呼噜声连隔壁的邻居都能听得到。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