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来利 新书《且以温暖度余生》
一
我从事医药销售工作，负责的市场是我们市第四人民医院，它念起来如“死”，所以能隐晦就隐晦。
医院不大，就几个科室----肝病科，肺病科，外科。治疗项目无一例外全是传染病，什么肺结核，艾滋病，乙肝，丙肝，梅毒等。非典期间这家医院死了很多人，也被人称为“长三角最让人嫌弃的医院”。
四院外科科室主任姓汪，是个湖北人。汪主任以前对我都是爱理不理的，很傲慢，生怕我向他推销药物影响他治病救人。可是自从我2018年出书后，他对我也开始热情起来。
汪主任名声不太好，他的八卦故事多如牛毛，不可胜数，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说法是他在总院受贿，被科室其他医生举报，后来被发配到四院这个烂医院做外科主任，其实就是发配边疆的意思。我们也不管那些小道消息真假，经常在背后议论他，很是惬意。
一天，汪主任约我一起吃中饭，他下午不上门诊，也不查房，想跟我好好交流一番。我脑海中长久悬而未决的事情似乎终于要揭晓答案了，联想到他多次跟我说他爱车，我暗暗发誓：你敢让我买小汽车，我就喷你一脸口水。老子的喷昔洛韦在你科室一个月用不了多少支，你就让我给你买小汽车，太不要脸了吧。
见面后，汪主任却说：“小孙啊，你写的书都是温暖的故事，我呢，正好有一个，我想讲给你听，你判断一下有没有文学价值。”
二
“2011年，我们科室收治了一个特殊病人——警察局局长。姓孙，叫xx，这个人被查出艾滋，还是我亲自开的化验单。”
“你一定很纳闷，一个警察局长怎么会得艾滋病，是不是接触犯人多了也传染了恶习，吸毒嫖娼啥的？我跟你说，不是，绝对不是，这个警察局长跟我一样，非常正派。之所以得艾滋是因为工作，他是被犯人传染的。所以说警察不是那么好当的，很危险。”
我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孙局长一直在暗中调查一个贩毒团伙，在最后的收网阶段，他带领队伍冲进制毒窝点的时候，毒贩头子趁乱翻墙跑了。毒贩头子是个练家子，体力不错，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咔咔咔三下两下就跑出去很远。孙局长一看这条大鱼要溜，也顾不上什么了，赶紧追了过去。孙局长身体素质也非常厉害，人家能当上局长，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很快就撵上了毒贩头子，武功很好的他没出几招就把毒贩头子制服了，给毒贩拷上了手铐。可是，就在他搜身的时候，手突然被毒贩口袋内的东西扎流血了。拿出来那个东西一看，发现是个带针头的注射器，里面还残存着血液，很显然，这是毒贩头子吸毒用的。”
注射器会让人得了艾滋？我问。
“问题可怕就可怕在这个地方，而孙局长当时恰恰没有重视。我想如果他学过医的话一定不会掉以轻心。艾滋病三大传播途径，其中有一个很致命的就是共用同一个注射针头，那里面有残存的血液啊。不久后，当孙局长高烧不退到医院接受治疗的时候，才知道当初他逮捕的那个毒贩有艾滋病，很显然，这次抓捕行动让他一不小心变成了艾滋病人。”
我叹了一口气，这个故事也真的挺倒霉催的，一个事业上冉冉升起的人民警察就这么被祸害了，实在可惜，不知道这个被艾滋的警察局长能否重新站起来，继续乐观地面对余下的人生。
“孙局长后来就这么和我熟悉了起来，他会定期来我这接受治疗，并监测体内病毒数量。这个人还是蛮坚强的，他并没有把艾滋当回事，也许他早就把人生看开了。早年他破获了很多大案要案，年纪轻轻就被任命为局长，他得病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人呢，也是一表人才。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事，他肯定有更大的作为。”
“可是，毕竟血液里有那么多高传染性的病毒，他的生活还是被不可逆转地改变了。那个时候长期单身的他准备等贩毒案件侦破后好好考虑下自己的感情问题，谁知道因为艾滋一切都被打乱了，你说哪个正常姑娘会嫁给艾滋病人啊，你是局长也不行。”
听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想想有的时候人生也真是很微妙，也许就那么几分钟却能改变一个人的一辈子，几分钟能量之大，超过几十年的努力，我想很多人的一生中可能都有那么黑色的几分钟。
“如果故事就这么到此结束了，那么我也不会对这件事情记忆那么深刻了。毕竟我从医20多年，什么样的病人我没有见过。我还治疗过很多从监狱里送过来的艾滋病患者，那些人带着手铐坐在我对面，两边站着五大三粗的狱警，你想想如果是你，你的心情是如何的吧，也许这些犯人手里握着一个易拉罐冲过来就可能弄死我。我啊，都是久经沙场的，所以越到后来心态越淡定，什么样的病人站在我这里我都波澜不惊。”
汪主任的话提示我孙局长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后面的肯定更加精彩。
三
“就在孙局长被确诊的3年后，我又收治了一个病人，这个病人是名护士，也被感染了艾滋，她的名字叫蔡x，23岁，毕业于一家名牌大学护理学院，毕业后分到我们总院急诊科。”
“她人长得很漂亮，以前院里面活动经常能看到她的面孔。她很踏实很善良也特别能吃苦，一直被护理部当做护士长储备培养，谁知道，后来却发生了严重的意外。”
警察被吸毒人员传染了这我还能理解，毕竟其工作性质复杂危险，而一个护士没有接触复杂外面世界的机会，又怎么会被传染了呢？难道是被她男朋友传染的？
“她被传染源于一次紧急抢救，当时急诊科送来一名病人，是一名大学生，男性，出了车祸失了很多血，蔡护士给大学生输液的时候，大学生一个抽搐，扎在他身上的头皮钢针一下子刺到了蔡护士的手上。
“当时情况比较紧急，蔡护士简单包扎了一下自己的手就继续工作了，事后也没有向护士长和医院感控科报告。谁知道，4个月后因为高烧不退前来我这里就医的时候，已经晚了，血检是艾滋病。”
“后来才知道，那个大学生患者是个同性恋，通过血缘筛查，证明是艾滋病患者，只是抢救的时候家属并没有提供这方面的信息。”汪主任叹了一口气，他的鼻毛也颤抖了一下，他关心起别人时候的神态特别像一名慈祥的老人。
“也许越对生活充满渴望，一旦堕落，越会迅速走向另一个极端。蔡护士被确诊后，一下子被击溃了，她拒绝接受治疗，不吃不喝，一心求死。现在的医疗环境，谁会容许一个有艾滋的护士来照看自己呢？所以她的护士生涯彻底结束了。”
“感情上，那个时候她有个即将谈婚论嫁的男友，男友是她大学同学，两个人感情一直很好，可是女孩得了艾滋后，他们的感情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倒不是那个男孩子心肠坏，我估计是被压抑的太久想报复吧。”
“听说之前这个男孩子找蔡护士的父母求过几次婚，女孩母亲一直不答应，还提了很多苛刻条件，房子车子彩礼什么的，可是男孩子根本做不到，所以婚事一直这么拖着，为此女孩和母亲吵了很多次，并没有什么作用。”
“现在女孩一下子感染了艾滋病，女孩母亲反而一下子着急了，她找到男孩对他松口说不要一分钱彩礼，只希望他们早点成亲。”
“可能是她的态度变得太快了，让男孩很反感，于是乎他反而退却了，他倒不是针对爱人，而是对女孩的母亲实在太失望了——我之前求婚是出于真爱，你设置了那么多障碍，现在你女儿出事了，你突然巴不得我早点娶她，照顾她一辈子你好脱手。你越是这样想，我越是不成全你。”
“男孩对女孩母亲充满怨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蔡护士得了艾滋之后，事业人生都大变样，这让她一下子接受不了。这女孩一下子被全世界抛弃了，她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动力。你说，换做是你，你能不崩溃吗？”
“承受不了，绝对会崩溃，我对天发誓。”我点点头。
“当时我是科室主任，我得做些建设性的工作，我找女孩聊了很多次，也跟她解释了现在医疗现状-----艾滋病虽然无法根治，但是只要治疗得当，还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很多年。但是女孩子心门已经关闭，根本听不进去我讲的任何话，一个月下来，她的病情急剧恶化，人也瘦成了皮包骨头，基本走到了死亡的边缘。”
四
“有一次，孙局长又来我这里开药，我把女护士小蔡的悲剧故事跟他说了，我说照着这个样子下去，女孩撑不到下个礼拜。孙局长听后产生了兴趣，说他想去看看这个女孩。”
“我带他去了105病房，他只看了女孩一眼就回头对我说：‘这个女孩我认识，我进去跟她聊两句。’我说好啊，这些日子除了女孩父母同事之外，根本没有陌生人来看望她，你作为同病相怜的警察局长，也许现身说法会激励她，让她重新唤起对明天的渴望，对未来的幻想。”
“孙局长坐到女孩床边的时候，女孩根本没有抬眼看他。女孩已经很憔悴了，此刻的她瘦削，没有血色，绝望的情绪全部写在脸上了，美丽的容颜也如大雨后的月季花一般，布满残败之相。”
“孙局长笑着对小蔡开口了：我记得你的，你叫蔡苗，去年十大杰出青年名单上我看到你的名字，真是巧哩，我也在名单上，不过更巧的是我跟你居然都变成了艾滋病病人，哈哈，你说咱俩这是不是缘分。我是3年前被查出来的，我当时逮捕罪犯的时候被罪犯的注射器针头扎伤，喏，你看，针头就是从我胳膊这个地方扎进去的，那个针头里面有血液残留，等我发现自己被感染时已经晚了。现在，我基本上每个星期都会来医院，哎呀，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老朋友了。孙局长说完哈哈大笑。”
“孙局长话说完的时候，女孩子终于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个陌生人。人嘛，总会对和自己有共同命运的人有好感，我们明显感觉到小蔡护士紧张的情绪舒缓了一些。她勉强地笑着说道：你好。语气中还满是虚弱。”
“谁都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孙局长一把拉住蔡苗护士的手，深情地说道：刚才汪主任把你的事情都跟我说了，我觉得你拒绝接受治疗是对自己的放弃，人生还有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我们继续追求的嘛！”
“孙局长说，你看这样可以吗，我现在一直单身，挺想找个媳妇的。而我呢，挺喜欢你的，你呀，如果不嫌弃我的话，咱们就处处看，你看可以吗？你好好治病，我明天来看你，我跟你说，我同事的姐姐是卖婚纱的，等你出院了我带你挑一件，你穿婚纱一定好看，肯定好看！”
“你知道嘛，他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整个病房的人都被震住了，我也是一脸的诧异——你丫的是人民警察吗，怎么泡妞手段这么霸气，这么厚颜呢。我们当时都以为这孙局长是为了骗病人的权宜计谋，谁知道这家伙第二天拎了一大束玫瑰花就过来了，把小蔡护士的脸羞的比五星红旗都还红，那天女孩子一句话都没敢说，孙局长倒是说得口干舌燥，鼻孔冒烟。”
“从此以后，这家伙每天都来，每天都是一大堆无遮无拦的情话，说得我们都听不下去了，我们这才知道，这孙局长动了真心了。哎，这老光棍估计在十大青年颁奖礼上就看上人家了，否则不会这么突然就死心塌地。”汪主任很显然有生活阅历。”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小蔡护士渐渐地接受了我们的治疗，身体也慢慢恢复了，她的心情也被痴情局长撩得好了很多，往日的美丽似乎又回来了。一个月后，孙局长开车把她从医院接走了，出了医院他俩直接去了虎丘婚纱市场，更加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没有几个月，这两个人居然结婚了。”
五
“婚礼是在我们医院附近的一家酒店举办的，结婚那天去了很多警察，医生和护士，把偌大的会场塞得满满当当。不知道哪个操蛋的婚庆公司布置的婚礼会场，左边清一色蓝色制服的警察，右边清一色的白色医护人员，家属亲朋坐中间，搞得会场跟追悼会似的。”
“哎，不过现场还是蛮感人的。那天新娘笑容一直挂着脸上，一副嫁给爱情的模样，而孙局长更是笑得跟朵盛开的牡丹花似的，他没羞没臊地抢过司仪的话筒，结果司仪那天就讲了几句话就被撵下台了，这钱也太好挣了。”
“我记忆最深的是孙局长的表白：兄弟们，我今天结婚啦，我以为啊，这个结婚，洞房呢，可能不属于我了，可是呢，上帝他老人家看我太可怜了，不忍心啊，就说我送你一个漂亮姑娘吧，喏，就是我身边的这位新娘子。我郑重地向各位来宾宣布，以后我就不住单位的集体宿舍了，这位姑娘以后就是我的新室友了！”
“台下蓝色制服哄堂大笑，掌声雷动。”
“不过说到这里呢，我还是要批评一下上帝两句。孙局长继续说道，你说你害得我多等了三年，你要是早点派小蔡姑娘来我身边，估计我们娃都有了……新娘听到这里泪水早已经止不住了，多大的人生悲剧给这姓孙的弄出了喜报似的。”汪主任讲到这里笑了。
故事听到这里，我舒了一口气，明明是两出人生悲剧，最后却成为了一出喜剧，这个结尾实在太温馨，太温暖了。
汪主任继续补充着温馨，说道：“现在他们婚姻生活很幸福，两口子经常带着孩子来看我。母婴阻断技术很发达，所以他们的孩子一点问题都没有，很健康，这让我一想到这一家三口就开心，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美妙的呢。”
七
门外传来了别的科室要求会诊的声音，汪主任起身准备离开房间，他站起身子，忽然转身眼睛凌厉地看着我：“小孙，我给你讲这个故事就是希望你多了解了解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议论我的事情，你丫的下次再造我的谣，小心我揍你。要是敢在书里写我坏话，我更揍你！”
我笑：“汪主任，谣言真的不是我造的啊。”
说完，汪主任就走了。
作者简介：孙来利，笔名牛狮子，80后新锐作家，新书《且以温暖度余生》热卖中。这是一本包罗人生百态的故事集，作者以医学生独特的视角解析生命的意义，将身边真实发生的故事讲述给读者。这里有喜欢独自旅游的四川妹子，有郁郁不得志的“沪上游侠”，有鼓盆而歌的浪荡少年……（买签名书，搜他微博：孙来利s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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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小琛，写故事的人，文章朴素又让人心疼。讲述青年人的故事，倾听城市每个角落里的孤独。同时还是野生作家经纪人，新人推手，曾帮助六十多位新人作者完成首部作品的出版。新书《你好呀，孤独的年轻人》上市第一天，就飙升文学新书第10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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