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

 

小道士背着行李，竖起裤脚在山间行走，他遇上过不少精怪，有的像师傅讲过的故事里那样缠绵，有的就像恶鬼充满怨气。没一个有眼下这个这么烦人。

 

“小道士，”簪花绿裙的小姑娘紧紧跟在他身后进了丛林，“小道士，你等等我。”

 

小道士无奈的回过头：“姑娘，别跟了，我要去小解。”

 

小姑娘脸一红，脚一跺，人就往外走。

 

走了一段路，又回头往里走，嚷嚷道：“你可别想一个人逃跑啊。”

 

小道士连忙穿上裤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啊——”

 

小道士被小姑娘的尖叫吓得裤带都不知道怎么系了。

 

“淫道。”

 

小道士跟在她后面解释：“我提醒过你了，我要去小解的嘛。”

 

“淫道。”

 

不论如何，小姑娘一口咬定他是故意的，小道士感到百口莫辩。难怪师傅常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小道士是孤儿，师傅从山上拣来养大，十五岁下山历练时遇到一群小孩子在街头捉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他看得出那是个刚刚化人形的小妖精。

 

小道士见她始终不敢还手，他自己也是从小被师兄弟欺负大的，动了恻隐之心，略施法术便吓跑小孩子，将她救下。

 

谁知那小姑娘就跟狗皮膏药似的，走到哪跟到哪，怎么都甩不掉。

 

小道士故意趁她睡着时偷偷离开，可又放心不下，走到一半折回去，发现她一个人茫然地站在大街上一家馒头铺子前面，被店小二推搡着摔倒在地上。

 

小道士走过去时，她抬起眼睛，小姑娘一下子就扑上来，抱住他委屈地大哭。

 

后来无论小道士怎么恐吓她，她都视若无睹。小道士心说，算了，城里这么多道士，那只笨妖精要是不长眼遇到个恶毒，指不定就将她收了。

 

小道士吃面时她就在旁边热切地望着，小道士不得不将自己的面匀给她，常常填不饱肚子，他只好多买一些菜馒头充饥。

 

“道长，”一位老人将小道士迎进屋内，他狐疑地望了望身后的小姑娘，“道长这是？”

 

小道士连忙挥一下拂尘道：“这是贫道姊妹。”

 

老人家哦哦两声，又说：“道长，不瞒您说，这次请您来是因为村里近来常有妖物作祟，闹得大伙儿鸡犬不宁。就拿昨日来说，村北李大家的猪也被咬死了，算一算正好这个月死的第六头猪。”

 

小道士问：“确定不是豺狼所为吗？”

 

老人家捋了捋胡须，道：“您看看伤口便知道啦。”

 

小道士跟着老人家来到李大家后院，李大不在家，他的老婆正在收拾灶头，大声呵斥小孩子不要上去捣乱。

 

那头猪就躺在后院一处稻草上，浑身皮都被剥了个干净，血淋淋的，小姑娘发出轻微的叫声。

 

“啊。”

 

小道士扭头安抚她：“莫慌，只是一头死猪。”

 

老村长说：“您看看，就是这种伤口，哪里像豺狼咬得嘛。”

 

“其他死猪都扔了？”

 

“都扔了，大热天会臭嘛。”

 

小道士点点头，拿出几张符纸递给村长，说：“这个您先拿去贴在那些没被咬的人家后院里，我在这里呆一晚上，晚上它一定还会再出现。”

 

小姑娘紧紧拽着小道士的衣角问：“你真的要留在这里？”

 

小道士说：“你要是害怕可以先住在村长家。”

 

小姑娘又摇摇头。

 

“你去哪我去哪，别想把我丢掉。”

 

小道士心想：真是个胆小如鼠的妖精。

 

夜晚来临，小道士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就在这时，小姑娘突然不见了，小道士左看右看也没找到她，小道士心说，可能终于害怕得离开了吧，他有点怅然。

 

就在这时，两阵绿光从前方跃进来，小道士嚇一跳，好大的两只眼睛，灯笼一样，小道士跳到一旁暗处，嘴里念着咒语，准备给它一击。

 

那巨兽左看右看，像在寻找什么的样子，随即它盯住了稻草丛中的死猪，它一步一步朝着小道士躲避的方向走过来。

 

就在它离死猪还有两尺远时，小道士一跃而起，举起剑朝它左眼睛刺去，那巨兽惊呼一声，朝小道士扑来，恼羞成怒地张开嘴，滔滔浊气逼得小道士眼睛都睁不开来。

 

小道士甩出去的一张符被巨兽一口接住，嚼碎在嘴里。

 

怎么回事？

 

小道士有点慌，他一边应对眼前的巨兽一边努力念起咒语，紧张之中，竟然念错了几个字，发出去的攻击烟消云散。

 

眼看着巨兽的口水就要淌到自己脸上了，小道士不由得绝望起来，他想完了，这回真是要挥不去见师傅了，他又想到小妖精，幸好她走得早，不然她也要陪自己葬送在巨兽腹中啦。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女声叫道：“小道士，我来救你啦——”

 

小道士回头，那个绿裙子，灰头土脸的小姑娘朝自己的方向冲来。

 

小道士心说，笨蛋，别过来，快跑啊。

 

一柄铜剑横刺过来，扎中那巨兽的另一只眼睛，那巨兽嗷唔一声，向前打了个滚，疼得直抽搐，小道士趁机逃开。

 

这时候小道士才发现小姑娘背后竟然跟着一位气汹汹的老道士。

 

老道士胡子翘上了天，对小道士说：“你收服的妖精你也不管管，竟然胆大包天跑来偷我的包袱。”

 

小道士赧然拉过小姑娘，对老道士鞠躬：“对不住，前辈，她比较皮。”

 

老道士打量了一番，不由说道：“这小妖精也算是有情有义，将我小老儿诱来救你。”

 

小道士更是臊红了脸。

 

老道士走到巨兽前拔下自己的铜剑，笑了：“竟然是只母大虫，这么大尺寸也是难得。”

 

“贫道还有事，他日再相会。”

 

小姑娘拉拉小道士的衣角，讨好似的笑笑。

 

“你也不谢谢我。”

 

小道士举起拂尘敲她脑袋：“这么危险的事你也做，不要命啦。万一遇上个心狠手辣的，好不容易修炼到今天呢。”

 

小姑娘哎呦两声，不服气地捂着头还嘴：“才不，白日里，我还看见他把自己的饭给穷人吃，怎么可能是坏人？我又不傻。”

 

小道士无可奈何地笑笑：“好了，走吧。”

 

处理完村子里的事，小道士也到了该回道观的日子。

 

他问小姑娘：“我师傅和我可不一样，他很凶的，你真要跟着我？”

 

小姑娘头一昂：“我才不怕，我又不是坏妖精。”

 

小道士拉着她的手爬山，小姑娘一路走一路喊累，走到一半，就趴在地上怎么都不肯动。

 

小道士说：“那我一个人先上山，再下来接你，好不好？”

 

小姑娘摇摇头，咬着牙爬起来，头发和泥巴都黏在下巴上，绿裙子也变得脏兮兮的。

 

小道士想了想，蹲下身，拍拍自己的背：“上来吧，我背你。”

 

小姑娘却羞涩起来：“可以吗，我很重的。”

 

小道士说：“你能有多重，上来吧。”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趴在他背上，说：“其实我不是故意赖着你的。”

 

“嗯。”

 

小姑娘把玩着自己的辫子：“你信不信，我原先也住在这座山上，比你师傅还要早。呆了很多年，一个人，很寂寞。后来有个小道士常常来看我，给我浇水，修剪花枝，坐在我旁边读书，读的都是道观里又臭又长的书卷，我不喜欢。我经常给他托梦说我喜欢听他念得诗书，有时候他在梦里还会跟我说话。我很闲，每天就等他来给我读书解乏，后来有一天他突然不来了。”

 

小道士好奇地问：“那他去哪了？”

 

小姑娘砸吧了下嘴：“我也不知道。就是第二天，来了一大堆道士举着火把，说要把我烧了。我明明没做错什么。”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小道士知道那是她的伤心事。“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他们都说我害得那小道士得了病，要烧了我给他治病。”

 

小姑娘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小道士脖子里，小道士感觉到冰凉的水滴到自己脖子上，冰得他感觉冷。

 

“火蹭地一下燃起来，我吓得使劲哭，火舌舔到我的脚，好疼啊，我拼命想往外逃，就在那时候下起大雨，电闪雷鸣地，我逃了很久，醒来就成了现在这样。”

 

你那时候很伤心吧？

 

小道士想起她毫无防备的信任自己，引来道士救自己，突然有点心疼。如果真让她跟自己进了道观，即便师傅放过她，师兄师弟也不会善罢甘休。小道士望了眼远在下一个山头的道观，道观在雾霭中若隐若现。

 

他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

 

“笨妖精，你肚子饿不饿，我带你下山吃面吧？”

 

小姑娘笑吟吟地：“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