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租房子,住在一处带小院子的一楼,房间没有什么家具物件,显得很大很空旷,在墙角有一张小床,围着小床是一堆堆医学书籍,有新的有旧的,有古老的线订的,许多书在书桌上打开,用红线勾勒着粗粗细细的线条。
一盏旧台灯,让我想象着昏黄的灯光下,三舅是怎样举着老花镜反反复复研究那些古书书中陈旧衰老又永远长青不败的字迹的。
现在,我老了,在外面做事情会做一些倚老卖老没名堂的事,那时候,我看上去还小,加上三舅的宠溺,会在他身边倚小卖小地装疯卖傻。
我会在宽阔的地板上,跑着冲出去,让鞋底与地板摩擦出“呲呲”的声音,三舅喊我说:“阿田,别滑了,你把我的耳朵要磨坏掉了!”
我不理睬他,又跑去把前面后面的门打开,让风吹进来,吹得他的书“哗哗”地翻篇,三舅喊:“阿田,这是穿堂风,你身体弱,你不能吹这个风!”
“没关系,”我说:“三舅,你想吃什么,我请客哦。”
三舅说:“唉呀,头被你吵昏了,坐一会儿吧。”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疯里疯气,多年后的此时此刻,满头灰发的我坐在马路边听车流轰鸣,怀念那个寂静的一楼大空间,丢着两个空花盆的小院,马路上只有几辆政府公车寂寞地驶过,公交车差不多要十几分钟到半个小时一趟,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横穿马路,横行霸道地走在小城的任何地方。呃……手一伸,抹去一把泪。
炽热的正午阳光晒疼了我的后背,太阳慢慢西斜了,远方山峰上,白云漫卷,行人渐多,步履匆匆,没有人知道三舅曾经在小城里停驻过,世界早已将他忘记了。
三舅实在有点无奈,他对我说:阿田,我这里有好东西呢,你看不看?
我跑过去,他掀掉盖布,露出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他摸出碟片放上。
哇!全部是露肚皮的印度歌舞,那群舞,那“阿家里”的高音腔调,那帅哥甩甩头发转圈时一个媚眼“刷”地拋过来,电倒无数小迷妹。
我男朋友也喜欢看印度歌舞,一老一小两个男人目不转睛地在那里看成排的女人扭胯甩肚皮。我问她们的耳环为什么要挂在肚皮上?
没人理睬我,我看歌舞最多两分钟,就无聊地搬三舅的书来瞎翻两下,然后到院子里看天空翻卷出各种形状的云彩,有一朵云,好像耷拉着耳朵的小狗,小狗伸着懒腰,一不留神,却被风吹着,把腰节吹得越来越长,越来越长,直到那小腰被风扯断成两截,狗头变幻成了山峰,狗腿就地一卧变成一个幼小的小树苗。
老年以后,见多了世事,才知道人与云又有何异,不用刮风,就叹一口气,人生从此就走向岔路,改变了原来的剧本。
他们终于看完了,我请他们去吃饭,对面有个饺子馆,我扣扣搜搜地请他们吃个半饱,然后说:三舅,你那个笔都要干了,没法写了。
三舅说:阿田,你帮我买两只水笔吧,就算对三舅很好了。
我说:没问题,三舅,我要帮你买一把。
明亮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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