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人们都说女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也有人说父女是上辈子的情人。那么，父子呢，上辈子又是什么？是朋友？兄弟？敌人？还是依旧是父子？

        我家老爷子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基本不怎么会笑。虽然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打过我，但是在我眼里他一直都是一个可怕的人。一张古板的脸让人不敢主动跟他交流。记忆里，老爷子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从我记事开始，过年的时候就要先去给去世的先人磕头，等到12点才可以吃饺子，吃完还要守岁。对一些传统老爷子永远有着他不容动摇的坚持。所有人问他：“老爷子，您今年贵庚啦？”他都会回答：“我是属羊的，农历四月十一，丁未年乙巳月癸未日”。所以很多人到最后也不知道他到底多大了。他却依然坚持着我曾经认为是老古董一样的老传统。小时候我总会离他远远的，我觉得他就是一个每天在那些老古董传统里生活的人。

        童年里老爷子对我的态度只能用严苛来形容。小时候看电视节目，我羡慕人家有爸爸给买天文望远镜，还带着去看星星。我知道爸爸绝不会给我买，便自己做。我买了两个不一样大的放大镜取了里面的镜片，又自己用竹签绑了两个镜筒，还特意包上了一层亮亮的纸。手工望远镜虽然看起来很简陋，但当我在过年的时候用它去看远处天空中绚丽的烟花时，我高兴得又蹦又跳。我跑过去找他，让他看我的成果，他却说我没出息，还说邻居家的孩子已经在背唐诗了，我却还在玩这种小玩意。我哭了，把那个望远镜摔碎了。后来在那一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他丢给我一套《葫芦娃》和《西游记》动画片的光盘。他说这是他同事孩子早就看完不要准备丢掉的，我这么没出息就知道玩正好要过来给我。当时我很生气，觉得他很过分，但是小孩子还是受不了诱惑，我还是接过去看了。当时生气的我却没有注意到其实拿着光盘的包装盒都没有动过，包装都是新的，甚至上面还贴着15一套的标签。老爷子的严苛是无处不在的。带着小红花回家给他看，他说他要看奖状；拿着三好学生奖状回家他说他要看成绩单；拿着前三名的成绩单回家他说他要看重点中学的入学通知书……似乎我真的很没出息，永远走在他的标准之后。

        小时候和老爷子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之间终于有了一些共同语言。都喜欢的电视剧《神探狄仁杰》，都百听不厌的单田芳先生的评书，都惧怕着家里的那个女人，我的老妈，他的老婆。到书店都走不动步子，明明家里有很多了，街边看见有小贩在卖葫芦还是会停下来挑一个最好看的买走。但他却只对葫芦大方，在别的方面简直就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后来不知道他听谁说，用一些中草药混到热水里泡脚不仅对身体好，而且提神醒脑。在我初三开始，他就在买那些在我看来贵的要死还没有用的草药每天晚上让我泡脚。每天晚上我在写字桌学习，他都会拿来一壶热水混着草药让我泡脚。这一泡，就是四年，从未间断过，哪怕后来我离开家去上大学，只要我回到家，到晚上他都会提着一壶热水放到我的面前。似乎这也成了他不可动摇的坚持之一。

        在我离开家上大学之后，我跟老爷子本就不多的接触就更少了。每次我都是习惯性的给老妈打电话，甚至到现在我都不记得他的手机号，只是存在了手机里。我从来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当然，他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只是我却知道每次我跟老妈通电话的时候他都会把耳朵贴在电话旁听我们聊天。这是一次我跟老妈闲聊时他告诉我的。自从他发现我每次都会在周末晚上7点左右给家里打电话之后，每到周末他甚至会放弃每天都要看的新闻联播，把老妈的手机攥在手里，等我把电话打过来他又会跑过去把手机给老妈说，儿子给你打电话了，赶紧接吧，然后把耳朵贴在手机旁边听我们聊天。后来有几次老妈聊完把手机给他说让我们两聊一会儿。“今天吃的啥？吃饱了没？在外面自己注意点，别惹事，别瞎花钱。你的钱还够吗？我明天去给你打点钱吧。”然后在我还没说什么的时候他又把手机还给老妈了。

      每次我回家，都会带他喜欢吃的鱼干，鱿鱼丝，还要是辣的。也会带一些以前家里没吃过的东西，蓝莓啊，人参果，椰子啊。每次回家他看见这些东西都会一如既往的教训我，“这些东西都有啥吃儿啊，不好吃，还那么贵。”我只是笑笑说我喜欢吃。可是他却不知道其实我吃这些海鲜的加工品会过敏，这件事只有老妈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每次我回家老妈只是炖肉从不炖鱼的原因，结果每次吃饭的时候他就会数落老妈“：咱们家没钱吗？你就不能买条鱼回来，省的他老出去买那些鱼干啥的。”我却知道我买的鱼干他都会放到冰箱里收着，每天吃饭的时候拿出一点来吃，有的时候我老妈偷吃一点他都会说她一句‘那是儿子给我买的，你吃啥。’就那么两斤东西他却吃了一个多月。

        毕业之后不是急着找工作就是沉浸在自己甜蜜的二人世界中，跟老爷子的联系就更少了。第一次好好聊天还是在我订婚前的那个晚上，他拿过酒来说让我陪他喝几杯。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聊工作，聊婚姻，聊家庭。聊以前的日子，聊以后得打算。甚至我们两还因为将来给小宝宝起名字争了一个脸红脖子粗，让老妈在一旁笑了好久。喝完酒后他摸出了一个裹得很结实的黑塑料袋给我。我很清楚那里面是什么，古板的他甚至不愿意把钱存到银行里，都是自己收起来。我不知道那里面有多少钱，但我肯定那是他所有的钱。我第一次听到他用沙哑的声音跟我说话“这是你小时候我克扣的你的零花钱，正好都给你吧。你们选的那套房子我看了，小了点，买那套大点的吧。还能给你留一个书房。毕竟你是我这个老传统一脉单传的小传统，连个书房都没有太丢我的人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但是被他严苛的教导成小传统这件事长大以后我只有自豪的感觉。

        结婚以后再回到家，面对他却没有以前的那种压迫感了，还是那个地中海的发型边上却没有几根黑头发了，古板的他也挺不直身板了，佝偻的他居然比我矮那么多。虽然我们两都没变，但是话却比以前多了好多。偶尔会聊聊工作，一起喝酒看电视会聊聊电视剧里演的剧情，说说这个皇帝，聊聊那个演员。有时候我也会说他，你能不能别老是看那些不靠谱的抗日剧，尊重一下历史，要是真的和电视里演的一样徒手都能拍飞子弹，抗日战争怎么会打那么久。他只是笑笑说喜欢看。后来有一次看电视，我问他刘欢老师多大了，他说跟我差不多吧，有六十多了吧，不过他比我保养的好看不出来。那是我第一次听他开玩笑，也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老爷子有点可爱。后来我回家的时候给他带了一整套单田芳先生的评书光盘，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说我浪费，那些评书他都听过多少遍了。可是后来我还是听老妈说从那以后他每天除了出去遛弯就是坐在沙发上一边听评书一边擦当初我们俩买回来的那些葫芦。

        老爷子还是那个老爷子。他古板，古板的让人头疼；他传统，传统的让人敬重；他吝啬，却吝啬的让人心疼。老爷子的话从来都不多，但他的身影在我心中永远无人可及。后来，家里的小小传统诞生了，我也成了小家伙口中的老传统，老古董。我也开始古板，开始传统，开始吝啬……

        我不想知道父与子上辈子是什么关系。如果有下辈子我依旧想跟老爷子做一次父子。这一次，我做父，你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