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子与父

                                    一

你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沉默了，她是他的班主任

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被老师叫到办公室

似乎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已经习惯你的到来，把你当成了这个办公室的一份子

你也习惯了穿着这身从田地里爬起来的沾满泥土的衣服来见老师

当你接到班主任电话的时候，你就猜到了

这次仍旧是因为他，站在你身边低着头仿佛偷吃了鱼的小猫的男孩，他是你的儿子，他17岁，1米8，比你高了半个头颅，老师说他早恋了

“带回去吧，别上了，不是读书的料，祸害……哪有这个年龄段谈恋爱的？你们家长都不管吗？”他的班主任是个身材匀称，浓妆艳抹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停下手头的工作，也没有抬起头，你是男人，你是父亲，你感觉不到尊重

你的脸火辣辣的，像被7月份的太阳近距离的灼伤般疼痛

你的心跳忽然加速，鼻子很酸，眼角湿润了，你无法想象在农村像他这样的孩子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你不想让他像你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修理”地球。在家里你和孩子妈妈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好好学习，他也答应好好的，为啥一来学校就变卦了呢？你很难理解，更何况还是被老师撵回来的，太丢人了

再看看这个“罪魁祸首”，低着头一言不发，一股莫名的怒火传油然而生

你愤怒地举起手打在了他的背上，突如其来的力量把他吓了一跳，往前一个踉跄磕在了班主任的桌子上，桌子上的真空保温杯晃了几下还是坚强的站住了，他却摔在地上，你想扶他，但却说了一句“不争气的东西，跟老子回家”就拽着他往出走，他却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你，你心软了，其实你是希望这样可以让班主任消气，或许可以让儿子留下

但你失望了，班主任并没有抬起她高贵的头颅，依旧忙着她的工作，你不知所措

“要不先回家反思一个礼拜吧，想清楚再来吧，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错误，白老师你觉得呢？”身后一个中年的男人说了一句打破僵局的话，这个男人也是这个办公室的政治老师，你看了这个男人一眼，眼里满满的感激

终于，班主任抬起了头，说了一句“好吧，那就先回去反思，想清楚了再来，来了再说”说罢，挥了挥手，你明白这是说明儿子不会被开除了，你长舒一口气，你也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在这里你总感觉心口压着一块大石头，你想对那位老师说声谢谢，但却没有开口

回家的路上，儿子说“你怎么穿这身衣服来了”，你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他也识相，没再问

回家反思了一个礼拜的儿子，重新回到校园，他用期末考试的成绩告诉了所有人，他是学习成绩很优秀的问题少年，老师终于表扬了他，无限放大的优点遮住了同样面积的缺点，因为学校是分数说了算的地方，而你却没有多大的喜悦，因为他还是问题少年，但你无计可施

从那以后，一向不注重穿衣打扮的你开始渐渐关注衣服的搭配，因为你不想被儿子问到同样的你自己没法回答的问题，虽然都是旧的，但不破不脏就是你的会客服、面客装，你一直都是这样，勤劳节俭

忽然嘻嘻哈哈的吵闹声把你从回忆里拽了出来，六年过去了，看着工作一年的儿子和他带回来的女朋友你眼角微微湿润，心里无比幸福，是啊！还有什么比眼前的幸福重要的呢？你们偶尔提起儿子曾犯过的错误，除了可笑还是可笑，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气愤，你也喜欢看儿子成熟的笑容和惭愧的表情，你觉得他长大了

你太过溺爱孩子，你也知道这样并不好，但你就是控制不住，能怎么办，每次孩子离开家去工作，你都是送到街角看不到的地方才转身，你也坚信儿子也在你转身的一瞬间转过身望着你，所以你尽量挺直你多年风湿的老腰，伸直你被无形的力压弯的背，还像以前那样，给儿子做依靠，为这个家遮风避雨，或许也只有此时才是你泪流满面最无可厚非的时候吧

父与子，子与父

                                      二

你还是被这个你最讨厌的人叫到了办公室，她看到了你和邻班的女同学牵手，便断定你早恋，又要你父亲来面谈，你谁都不怕，但却很怕没怎么念过书，沉默的父亲，父亲身上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

办公室里加上你的班主任一共就三位老师，你父亲并没有来，来到这里你能明显感觉到异样的眼神在你身上，背后扫视，这让你很不舒服

“洛芒，你越来越厉害了，这个班级，这个学校已经容不下你了吧，回家吧，你这么厉害别在这里呆着了”这个班级里的“老大”在你刚刚走进的时候就对你临头讽刺“老师，不是我……这个不是……”“不是什么，你这个祸害”你刚想解释，就被怼了回来，你低着头沉默了

父亲来了，他依旧穿着那双好久之前母亲为他手工做的帆布鞋，你也穿过，后来你怕同学笑你，你悄悄扔了，你一直没告诉母亲，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可父亲却依旧穿着，鞋已经看不出之前的颜色和形状，只知道很旧很破，裤子还是那条之前赶集在地摊上买来的布料裤，上面还黏着很多土，你知道这不是土，这是泥干了之后的残留，父亲每天早早起来下地干活，地里的泥土还沾有露珠，人走上去就会粘到身上，再加点土，就成了泥，他经常跪着干活，裤子膝盖的印子特别明显，上衣你你初中时候军训穿过的迷彩装，是啊，你从初中开始，就和他穿同号的衣服了，你的号码越来越大，他的号码仿佛越来越小了，他的脸…你不敢看。你此时看的父亲的这身装扮，感觉脸上热得厉害，你觉得在你最讨厌的人的面前，父亲不应该这个样子的，你觉得这样很丢人

“带回去吧，别上了，不是读书的料，祸害……哪有这个年龄段谈恋爱的？你们家长都不管吗？”这个给自己填满自信的老师头都没有抬就对父亲抛出了一个命题，这也把你惊呆了，你也第一次感觉到恐惧，这是要开除啊

你明显感觉到父亲的颤栗，因为他的腿轻轻弯了一下，你偷瞄了父亲一下，黝黑的皮肤仿佛隐约有些泛红，眼角在闪烁，你赶紧低下头，你担心父亲为了你会……

最终这件事情在你被父亲一巴掌排倒在地结束，你得到的处理决定就是回家反思

其实你并没有早恋，是那个名扬全校的女生缠着你，她父亲是高三年级的主人，是学校党委书记，全校老师都知道，但是仍旧这样

回家的路上，你看着父亲的侧脸，“爸，你怎么穿这身衣服来了”其实你就是想打破尴尬的气氛，但父亲深沉地看了你一眼，父亲这随意的一眼，深深地扎进了你的内心，那一眼饱含着期盼与失望，无力和倔强，就像海天相接处的一抹斜阳，你顿悟了，幻化了，明白了，好像懂了，其实你的确懂了

一周后你回到学校，摒弃一切外物，努力学习，你就是这样，你要用适合的方式反击，高二期中考试全年级第三，班主任把你调到前三排，你开始抽烟，喝酒，打架，但是学习成绩一直前三，从那之后班主任没再给父亲打过电话

你明白父亲对你的爱，似乎已经超出了父亲对儿子的爱，每次离开父亲都会送你到街角，然后转身离开

你转身看着父亲的背影，一股莫名的酸楚感袭来，这背影已经承受了太多，这颗大树已经奉献了他全部的养分，他的叶子黄了，枝头也不再昂着头颅，他终究还是一个汤着血的人啊！你看得出来他的腰是故作挺直，他的背是刻意伸展，你转过身，多想用背影告诉他，“爸，我不用你送了！”

身旁女友轻轻扯着你的衣袖，你才擦掉了脸上的那条泪痕

父与子，子与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