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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传习录》【126】

王阳明《传习录》【126】

作者: 郁萍 | 来源:发表于2017-04-06 07:19 被阅读0次

    2017-04-06 华杉

    苦不苦,想想阳明亡命天涯处。乐不乐,学习颜回箪食瓢饮,鼓瑟高歌。人生遇到悲苦困难时,更要建立快乐新常态。

    【来书云:昔周茂叔每令伯淳寻仲尼,颜子乐处。敢问是乐也,与七情之乐同乎?否乎?若同,则常人之一遂所欲,皆能乐矣,何必圣贤?若别有真乐,则圣贤之遇大忧、大怒、大惊、大惧之事,此乐亦在否乎?且君子之心常存戒惧,是盖终身之忧也,恶得乐?澄平生多闷,未尝见真乐之趣,今切愿寻之。

    乐是心之本体,虽不同于七情之乐,而亦不外于七情之乐。虽则圣贤别有真乐,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许多忧苦,自加迷弃。虽在忧苦迷弃之中,而此乐又未尝不存,但一念开明,反身而诚,则即此而在矣。每与原静论,无非此意,而原静尚有“何道可得”之问,是犹未免于骑驴觅驴之蔽也。】

    陆原静来信问:

    在《河南程氏遗书》中,程颢说:“昔受学于周茂叔,每令寻颜子、仲尼乐处,所乐何事?”周敦颐先生要程颢去寻找体会孔子、颜回的快乐。请问先生,这孔子、颜回的快乐,是和普通人的七情之乐一样吗?还是不一样呢?如果是一样的,那普通人只要自己想要的得到了,都能快乐,何必去做圣贤呢?如果说圣贤另外有常人没有的真正的快乐,那当圣人遇见大忧、大怒、大惊、大惧之事的时候,这快乐还在不在呢?圣学又说,君子要常存戒慎恐惧之心,这时时刻刻都在戒慎恐惧,那是终身之忧,怎么能有快乐呢?我素来多烦闷,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快乐,现在十分真切地想要得到它!

    王阳明回信说:

    孔、颜的快乐,是心的本体,虽然和普通人的七情之乐有所不同,但也不外乎七情之乐。虽然圣人别有真乐,但那快乐也是常人所同有的。但是,常人有这快乐,自己却不知道,反而自己去找来很多的忧苦,自行迷茫,遗弃了真正的快乐。就算你在苦恼迷茫之中的时候,那快乐又何尝不在呢?只要你一念开明,反求诸己,就能感受到这种快乐。这个问题,是我经常和你讨论的,无非就是这个意思,而你还要问有什么办法可寻,那真是骑驴找驴了。

    这个讲讲学习体会。

    先说颜回的快乐。《论语》,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孔子赞叹颜回:颜回真是贤德的人啊!一天就吃一箪饭,喝一瓢水,住在很窄小挤迫的破房子里。换个人,早就不胜忧愁苦闷,颜回却仍然不改其乐。颜回啊颜回!真是贤德的人啊!

    富而不骄易,安贫乐道难。颜回就能在贫困中,自得其乐。

    孔子的快乐呢?《论语》: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日;‘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夫子哂之。

    “求,尔何如?”

    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赤,尔何如?”

    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点,尔何如?”

    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孔子请弟子们各言其志。子路说他愿治理一个千乘之国。冉求说他能治理一个方圆六七十里的小国就行了。公西华说他愿意从事外交工作。到了曾点,曾点说,我没想什么国家大事,就想在那暮春三月,春天的新衣刚刚穿上身,约上五六个成人,六七个少年,结队出门踏青,在那沂水河边沐浴,在舞雩(yu)台上吹吹风,舞雩台,是鲁国祈雨的祭台,然后,一路唱歌一路还。

    曾皙一番话,把孔子也说得神往了,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哎呀!我的志向和你一样!

    孔子为什么赞同曾皙的志向?为什么说他跟曾皙一致?暮春三月去踏青,洗洗澡,吹吹风,唱着歌回来。弟子们跟老师可不是来学这个的,老师的志向,一直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么一说,倒不像孔子,像老子,不像儒家,像道家了。老师这么一说,大家都不知道该干嘛了。

    张居正讲解说:“盖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穷不失义,达不离道,乃出处之大节也。若自负才能,汲汲然欲自见于世,则出处之际,必有不能以义命自安,而苟于所就者。子路仕卫辄,冉有从季氏,病皆在此,故夫子独与曾点,以其所见超于三子也。”

    张居正所言,太深刻,太有教益了!

    我一身本事,但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就像我们前面说安贫乐道一样,为什么要安贫乐道?因为只有安贫乐道之人,他发达之后,才能同样安富乐道。如果贫穷时发愤,成功后就要发飙,就要报复性骄奢淫逸。

    同样,如果自负才能,非要干一场。当真有机会干的时候,他就不舍得失去这机会,就不能以义命自安,不能坚持道义的原则,不能接受失去机会的命运,他就会委屈妥协于他的权力来源,掉进大染缸,跟着干坏事,子路跟卫辄,死于内乱;冉有跟季氏,帮助季氏横征暴敛,以至于孔子痛骂,要小子们击鼓而攻之。子路和冉有的毛病,病根都在这儿!所以孔子唯独赞同曾皙,因为他的见识超过了三位同学。

    我一身抱负和本事,希望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我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给我机会,我就灿烂,功成身退,或急流勇退之后,回归诗酒田园,暮春三月,踏青下河洗个澡,春风拂面唱首歌。没有机会实施我的主张,我不贪慕权位,不跟你们同流合污,我自己回家,还是暮春三月,还是踏青下河洗个澡,还是春风拂面唱首歌,仍不失我志,不亦乐乎。

    所以这快乐,是心的本体,是我的良知,我的志向。良知不为外物所移,志向不为利欲所动,快乐也不受境遇的影响,因为那是我,是自在的我,是我的本体。

    踏青下河洗个澡,春风拂面唱首歌。这快乐,穷居陋巷的颜回有,被尊为国老的孔子也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富翁有,天天在马路边晒太阳的乞丐也有。他们的快乐都是一样的,都是七情之乐。又不一样,圣人之乐就像他的良知一样,时时刻刻都在,是常态。凡人之乐呢,就像多云天气,阳光偶尔也钻出云缝,但一会儿又被遮蔽了,遮蔽是常态。

    至于圣贤之遇大忧、大怒、大惊、大惧之事,此乐亦在否乎?我们就要学王阳明了,因为我们的人生际遇中那点忧怒惊惧,跟他所遇到的相比,简直都不是事儿,他能我心光明,不改其乐,而正是在龙场最悲苦的时候,磨砺出了他的良知之学,我们有什么好叽歪的呢?

    苦不苦,想想阳明亡命天涯处。

    乐不乐,学习颜回箪食瓢饮,鼓瑟高歌。

    人生遇到悲苦困难处,更要建立快乐新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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