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卢露露体验过的第十四个北京秋天了。她坐在银色捷豹的副驾驶座上,手里一大捧早上刚到的香槟玫瑰,上面还有细细的水珠,周边点缀着些许满天星,可放眼车窗外,高速下的树林里却早已是一片无边落木萧萧下,秋风扫地叶声乾。
卢露露不禁想到第一次来北京也是这样一个萧索的秋季。刚好是大学入学,也是她第一次来到北方,第一次离开家乡那个小城市。她坐双层的公交车从火车站到学校,尽管是十几个小时的硬座,打了半夜的扑克,拖着两个十几年前的又丑又重的行李箱,可她依旧毫无睡意,两只眼睛不断瞅着那些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建筑、灯牌、Logo。额,当然也可能只是相似的而已?总之,她对着那些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红尘万丈目不转睛,流连忘返。她转头想给同乡来的姐姐指一指她认出来的央视大裤衩,却见对面座上的一位穿着体面的老妇人,双手叠放在双腿上,面色清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一下子收敛住笑容,低下头看已经把脚磨出血的假皮凉鞋,像小时候打翻家里新买的酱油瓶一样,局促不安。同乡的姐姐捋了一捋她未曾好好梳洗打理的头发,温柔地说:“看吧,我第一次来也是这样,可激动了。”可这话并没有带给她任何安慰。
未及再细想下去,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北京首都机场的地下车库里。卢露露收敛心神,拉下副驾驶座的镜子看看妆容。原来的上司和她说过,只有家境优越且天生丽质兼才华横溢的女人才有资格不化妆,像她们这种在滚滚红尘中拼死拼活挣一口好饭吃的人,是没有邋遢慵懒的资格的。卢露露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阿玛尼柔雾粉底,圣罗兰的哑光口红,白色真丝衬衫,领口微敞,露出里面一点香港出差买来的香奈儿锁骨链,虽然谈不上精致,但也算体面整洁。
她今天来是接老板的女朋友的。她的老板年未四十,但已经是一家央企的高层,负责整个集团的海外投资业务。卢露露刚跟他的时候,他还只是投资经理,后来他升了总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短短七年,她的薪水加上奖金,已经足够让她在上海过上普通白领的生活。
可回报与付出相比,付出始终要多得多。比如说老板是北京人,经常需要她跟着一起京沪两地跑,处理各类大小公事私事,刚开始时处理不好就会被骂得狗血喷头。比如说尽管她这样提前半个多小时到机场,捧着香槟玫瑰,带着讨好谄媚的微笑,但老板那位在娱乐圈以平易近人出名的三线小明星女朋友, 依然不会拿正眼看她。
国际出口人潮涌动,卢露露闻着花香味,加上人群中复杂的各种味道,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她及时转过了头,护住了花,却让旁边的人遭了殃。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拿出了一块藏青色的手帕,细细地擦沾了几点鼻涕的肩膀。
“对不起,对不起!”
对方淡淡地笑了,“没关系的。”
卢露露这才敢去看他的脸,这一看,却是有点一眼万年的味道,那人的笑容犹如东升旭日,声音犹如钟磬余音,就好像有一次她大早上去学校旁边的公园背书时,看到的那个阳光下的名人铜像,浑身都泛着点点温和的光晕。卢露露本来腾出来的一只手,只伸出去半个手掌就动不了了。
那人擦了一会,突然收好手帕,变微笑为露齿大笑,几大步向前走去,将一个身材颀长、烫着波浪大卷的风衣女子拢入怀中,又去亲旁边一个十几岁大、欧美嘻哈打扮样子的小姑娘。哦,原来已经结婚了,好男人都结婚地早!
那男人身材高大,将他太太的身子挡去一大半,卢露露只在一个瞬间看到侧脸,莫名地心跳一阵加速,莫非是她?
她想追上去看一眼,可这边出口处却走出来一位戴着黑色大墨镜的女人。卢露露一边想,学姐才比自己大三届,不太可能有十几岁的孩子,一边想,千万不能得罪眼前这个小肚鸡肠的女人,否则她又去老板那边吹耳旁风,虽然老板不会因为她得罪她的女朋友而责罚她,可却会因为自己给他添堵而扣她奖金。
看你还能得意多久。卢露露一边心里恶毒地想着,一边满脸堆笑地迎上去。
“苏小姐,您好,许总让我来接您。”
“嘘,你小声点,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说完,苏韵小心地看了周围一遭,确定没人注意到她以后,才把头凑到香槟玫瑰上闻了闻。
她这种三线小明星,若不是老板帮忙提携,连丫鬟戏都接不到,谁能认出她?谁看电视看里面的丫鬟啊!
“苏小姐,这是容夫人早上亲手扎的。”容夫人是一家开在东交民巷的花店,店主也以容夫人花名在外,地址离老板在北京的住处不远,但离机场却不近了,这一捧花,足见卢露露的诚意。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待会儿先送我回家,然后你去曹师傅那给我把旗袍取来,我明天下午要穿。”
“可是,苏小姐,曹师傅的店,下午5点就关门了。”现在已经是3点半,如果把苏韵送到家,再折腾到西单去取旗袍,又是晚高峰,肯定来不及。
“晚上来不及,你明早去嘛!”
“我晚上的飞机,得回上海呢!”老板早上已经出国出差,嘱托她回上海办一件事。
两人一前一后已经走到地下车库附近,来往行人较少,卢露露话音刚落,苏韵突然停下脚步,摘下墨镜,回头倨傲地看了卢露露一眼,但什么话都没说。虽然表面恭敬,但卢露露偶尔也会给她软钉子碰。其实苏韵也不愿意得罪她,可卢露露是他的贴身秘书,卢露露对她恭顺一点,也意味着他对她上心一点。
“苏小姐,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现在打车过去给您取,让司机直接送您回家,这样可能还来得及。”
苏韵忍住胸口的一股气,默默点点头。卢露露把花和行李递给她,但她头一偏,只接过行李就走了。
这小一千的玫瑰花呢!暴殄天物!卢露露一边腹诽,一边只能蹬着7厘米的高跟鞋去抢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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