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看着我长大成人的;
我是看着她慢慢变老的。
简单的两句话,不短不长,透露着我和她不一般的关系。可能你会觉得接下来,在我的笔下会出现一个多么关心我多么爱我的母亲光辉形象。但是我只能提醒你先别下结论,风雨吹皱了她的皮肤,岁月染白了她的发丝,人间世事压弯了她身躯,她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仙英!仙英!”一个沙哑的声音敲打着我们的耳膜,还夹杂的重重的拍门声。之后二楼的灯亮了,母亲披着衣服下楼为她开门,门就开了半开,她急急忙忙的把一个竹篮往母亲的怀里揣。边说边喘气说:“咱斌斌考上大学了,这几个鸡蛋留着给他吃吧,也可以带到学校去吃。”
“哎呀,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自己留着自己吃吧!他们这些人比你富裕着呢!”母亲边解释边把篮子往回推。
“没事,咱们家的那只老母鸡这个月挺能生的,我以后还可以吃的,你让他带学校去吃。”她又强调了一次带学校去。
母亲拗不过她,只好把鸡蛋收下......
“走了?”母亲上楼后我随口问着。
“唉,这老人家,急急忙忙的拿来一篮鸡蛋,还留下200块钱,叫她喝口水再走也不!”说完母亲拿出她给的200块钱。
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总把好的给别人,自己就凑合着过。她一直以为现在考上大学不管本科还是专科都是好事,却不知道现在大学生一抓一大把;她一直以为学校没有鸡蛋吃,却不知道现在的大学要什么有什么。
她是一个典型的文盲,迷信,封建,还差点要裹小脚的农村妇女,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几乎和我没什么共同语言的她,却让我深深牢记她。
去年家里的男人犯老年痴呆,对于一个瘦小,有哮喘的她来说这无疑是又一个打击。男人以前有一门打竹席的好手艺,以前就凭着男人的手艺,加上她种几亩田,日子过的还算不错,不愁吃不愁穿,
但是命运的总是喜欢和她开玩笑。男人在骑车回家的路途中摔倒,导致膝盖骨严重受损,家里积蓄都给了男人医脚,生活突然变得那么窘迫。现在男人又犯这个病,她都不敢外出。男人的力气很大,每次犯病,她都是他的发泄对象,她总是被他打着跑出家,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街坊邻里听见后都会跑出来帮忙“制服”男人。虽然如此,每次她来我家都会看见她的脸紫一块黑一块。一次上她家,进门就闻见一股臭味,原来男人又把屎拉在身上了,我喊过她后,冲着男人问好。她一边用开水泡着他的衣裤,一边介绍:“外甥来看你了,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吗?”
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大声的骂着她,骂她不给他做饭,不让他喝酒,把一些陈年旧事都一起搬出来了......她一直在跟我抱怨:“老头毛病越来越严重了,不记得身边的人,反而记几十年前的事;一到晚上就打人,力气还那么大,一抓我,我就没办法反抗了,我只好跑出去叫他们......”
我走进她的房间,男人睡得是大床,大床的旁边是一张临时叠起来的小床,原来男人都是睡觉的时候犯病,为了能跑得快些,她就在边上搭一个铺,边照顾他也方便自己。简单的聊了一会后,我就回家了。之后从母亲的口中知道,我回家后她把他骂了一顿,说他不争气,说他这个样子把外甥吓走了。突然感觉到,我这个外甥在她眼里是多么重要啊,甚至能在她家多呆一会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享受。
在海南上了大学,回家的日子少,能去她家的日子更少。前年姨夫给她家安装了一部电话,我的手机里存着号码,却没有一次拨打过。过年过节,只知道给父母打电话,却忽略了他们。虽有了电话,但她只会接,不会打,有了急事,就叫邻居小孩帮忙,帮她看看号码是多少,帮她拨打通了后再奖励小孩一些平时酒桌上拿回来的糖果啊苹果啊。所以每次母亲接到她的电话,刚开始出声都是小孩。
一次打电话回家,母亲很着急的样子,说现在没空说,等一下再说吧,然后就匆匆挂了电话。
后来才知道,男人丢了!老年痴呆的男人,下午出去就一直没回来,母亲着急,她更着急,母亲和大舅正张罗着找人,报纸、广播、电视台能发动的都发动了。她也四处奔波,跑到一些算命的、问神的江湖人士那里,最后这些人都告诉她,人还在。
就是这样靠着这个信念她在那张临时小床上撑过了3天。第四天,大舅上山,发现了躺在田沟边的男人.....男人回家后,她又马上拿着蜡烛香纸到外面拜来拜去,她说男人是粘上脏的东西了,运气不好,现在他回来了,要好好感谢一下,那些神们没有带走他......男人回来了,我们后辈都松了口气,别看她每次都受他打,每次她也会埋怨他,其实我们都知道,他丢了,她最伤心;他回来了,最高兴的还是她。
我还记得,每次去她家吃饭,她总是最后一个上座吃饭,一上桌,就给我和姐拼命的夹菜,什么鸡肉,猪肉一个劲的催我们吃,在她的思维中,肉就是好东西。有时我们也不好拒绝,只好顶着一碗肉吃着饭;我记得有一次过年,因为等我们走了之后她才记起来没给我压岁钱,后面追到半路把一张20块塞给我,跑得她上气不接下气,本来就有哮喘的她喘的更厉害,至今那张泛黄的20 还夹在一本书中,我觉得这背后的故事价值已经超过20这个数了......
母亲总爱拿她和奶奶比,说奶奶不知道比她舒服多少,奶奶有“水桶腰”,她只有一副瘦骨头;奶奶不需要自己做饭,每天都是到儿子家吃饭,而她还是要自己种田自己插秧,自己上山捡柴;奶奶是被人照顾,而她还要照顾别人;母亲说,她就是受苦的命,一辈子都享不了福,儿子的儿子都要娶媳妇了,自己还是整天忙来忙去,穿的还是带斜扣的衣裳,穿的还是那种自己抐底的鞋,不知道是说她朴素还是贫困,突然感觉她和鲁迅笔下的祥林嫂样子很像,一样的瘦弱,一样的白发苍苍,一样的斜扣衣裳,一样的步履蹒跚......
时间都去哪里了?时间在她的梳妆柜上的落发里飘走;时间在她满手苍茧中溜走,时间在她黝黑褶皱的皮肤上离开,她不仅孕育了母亲这一代人,而且用她那纯朴的爱感染着我们这一辈人。都说父爱是沉默的,母爱是闪耀的,而她的爱我说是暖心窝的,是你要用时间去慢慢品味。没有足够的时间你尝不出它的香浓;没有足够的耐心你品不出它的韵美。
安安静静的回忆,放下笔,她的故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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