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刀
(一)
腊月二十三的黄土高原,空气寒冷而凝重,缓缓地沉到地面,人们的身体也变得慵懒而僵硬,裹着厚厚的棉衣。路上行人稀少,偶尔可以见到一个人双手筒在棉衣袖口里,耸着肩前行,口鼻中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风调皮的用白气给他们画眉。
山脚下,一股白气缓缓升起,源头是一个四方形的大铁桶。鲜血顺着刀口流出来,在盛血搪瓷盆里打出一个个颜色鲜丽的血泡,那头大黑猪在抽搐了几声以后便不在动弹了,他将刀子抽出来在猪身上坚硬的鬃毛上蹭了几下,只留下一片粘稠的血渍,那把刀被插进了刀鞘中,所谓的刀鞘只不过是两片木板,中间挖了个槽,然后用铁丝箍起来,仅此而已。
几个汉子七手八脚地把猪扔进那个大铁桶里,泡了一会,捞了出来,搁在木架之上,粗颗粒的石头在猪身上一次次擦过,黑色的毛掉落在地上,被踩进了泥土。不一会儿,整头猪通体都变成了雪白色,非常漂亮,只有刀口那里偶尔翻出红色的血泡,美中不足。农村里自家养的猪,在这个时候估计是最干净的两个阶段之一,第一个阶段应该是刚出生那会,有母亲的舔舐。
(二)
生子站在河边,望着滔滔东去的河水发呆,旁边躺着那把杀猪刀,木板此时有点朽了,铁丝早已锈迹斑斑,只有那刀把,由刚开始新鲜的白色木头,变成了棕色,又变成了红色,鲜亮异常,可能是浸了血的缘故,整把刀呈现出一种黏糊糊的感觉,那是鲜血、猪油和汗水一起所起的反应。
“爸,你以后别在杀猪了。咱家现在日子能凑合了,不用再去干那杀生害命的活了。”生子想起早晨对父亲说的这句话,心里便一阵哆嗦。
“我还不老,还能做几年,而且现在村里养猪的也少了,来问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不好拒绝。”
“你这样别人怎么看我,你就不能为我想想吗?而且最近你的腰又疼了,就算不为我考虑要为你自己考虑。”生子的语气略带愠气,万一你累出啥好歹,我还得分心照顾你,这对现在正处于事业关键时期的我来说,不是要命嘛,只不过这半句话他没忍心说出口。
“你这几年在外边,我还得在这村里见人呢。人活着莫有一点人情味,那还有啥意思!就是我死了,还得要靠乡亲们把我抬上山呢!”声音虽然低沉,透出的愠气紧紧逼人。
(三)
父亲盘腿坐在炕上,眼前的一大碗刀削坨成了块,一块猪油臊子静静地躺在表面结痂的刀削面表层,都没有被拌开。伴随着“叭叭”地吸气声,一个个烟圈缓缓升上天空,越来越大,到了黝黑的梁柱旁边,渐渐消散。
杀猪是祖传的营生,自从自己的爷爷手里就开始干这活了,到现在都三代人了,那把杀猪刀便是自己的爷爷留下的,只不过刀鞘遗失了,找了两层板子箍了一个而已。其实,自己就算生病也还坚持干这活还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是对自己父亲的追忆,另一方面就是为自己赢得一点尊严,十里八村,都知道自己的手艺好,拾掇的猪卖相好,在集市上容易出售,大家都愿意找他,这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人活着,追求地委和社会认同是基本的精神需求,这并没有什么可耻的,只不过有的人用错了方法,走上了岔道,让人连最初的目的都被否定掉了。这想法只是悠悠地存在于内心,无法向儿子表达出来!
“爸,以前是日子紧,没办法,现在不一样,我都工作了。你不知道在上学那会,同学们都笑话我,就是因为……”后半句话,生字没有说出来,他的瞳孔慢慢收缩,目光也暗淡了下去,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父亲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在鞋底上“啪啪”地磕掉了烟灰,背过手去,径直走了出去。
“干啥去,吃了饭再走嘛!”厨房里依稀传来母亲的声音,没有一丝回应。
(四)
汭河水涛涛东去,生子仍然坐在河边,残阳如血,铺在水中,寒风凛冽,吹动着他的头发,更吹进他的心里,哗啦啦地河水也不是向东就去,而是流进了他的心窝,波涛起伏,心房好像被塞得透不过气了。他幻想了无数次有一天,他一定要将着把杀猪刀扔进汭河中,让河水冲的远远的,如今,却鼓不起这份勇气。
一个佝偻的背影从西边越挪越近,残阳把他的身形拉的长长的,看不清脸庞。生子望着河水,整个人仿佛沉入了河底,没有注意到那个人的到来,感受到了另外的气息,他猛地转过头来,看到了父亲,谁都没有言语。父亲只是低着头,盯着旁边那把杀猪刀,目光深邃,仿佛要尽力看遍这数十年的时光,他的眼前出现了自己父亲、爷爷的身形,那么清晰,却又看不清面容。渐渐地,眼圈红了。
“这是你太爷爷留下的,扔是不能的,既然你不想再看见它,那我就去把它埋在咱的祖坟里,免得让你爷爷骂我!”
父亲说着,便拿起那把杀猪刀,背着手向前走去。
“爸,我也去。”生子也快步跟了上去,他心里的河水瞬间流得干干净净了,只是自己,也随着这河水一路偏向东南,恐怕是难以再回到这片土地来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