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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琴打好背包，又将脸盆，毛巾等洗漱用品收拾收拾，用一个巨大的尼龙网兜兜住，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她又环视了一遍，确实不见遗漏之物，才走出房间。宿舍楼前，随处可见被撕散的书本，破烂的稻草垫子，没了底的大瓷碗，断裂开的拖鞋，甚至还有用过的卫生纸，挂在树枝上，渗着红色的污斑，分外耀眼。这是县里最好的高中，被称为一高。这栋三层的老式女生宿舍楼，样子很漂亮，隆起的屋顶，拱形的窗子，让人联想起电影里的某些镜头，据说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苏联援建的，地板还是木的。不过，学校经费紧张，没有配备床，所有同学必须打地铺，四间宽的客间，两边靠墙一字排开，形成两列一个挨一个的稻草垫子，就成了女生三年休息的小天地。
同学们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城里的同学，自然没有这些砸吧事，早就轻松走人了。倒是这些乡下的孩子们，还有一堆麻烦要解决。家庭条件好点的，骑自行车驮着行李，走上个近的十多公里，远的二三十公里。没有自行车的，有的就去县汽车站，连人带行李都往车上塞，不使劲挤就上不去。人多车少，司机大吼着往下赶人，车顶上满满的是物品，车厢里挤得脚不连地的是喘气的，很像印度电影里的一幕。这还不算坏，最惨的要数最后一类学生，自行车没有，坐公共汽车又舍不得花钱，遥望距县城几十公里的农村老家，只有以步当车了，虽然是少数，但毕竟还是有的。
风琴就是这样的学生。她很早死了父亲，是个遗腹子，还有两个哥哥。由于继父这边不欢迎，同时，两个男孩也不愿意在一个新的男性面前低头，所以，母亲改嫁时，两个哥哥留在了老家，过了四个月，风琴出生了。可能生不如养的缘故，继父对她还不错，但是继父的儿子看她就没有好生气了，尤其是她那个嫂子，一见她就骂，意思大致就是那么大了，也不赶快嫁人，丫头片子，上什么学，早晚都是别家的人，净糟蹋她家的钱。有钱还不如留着供她儿子上学呢。总之，见一次，骂一次。风琴也不敢吭气，她知道母亲难，继父拿他儿子也没办法，更不要说他那个年轻气盛的儿媳妇了。风琴想，自己考上了学，有钱了，好好孝敬母亲和继父，再也不用受那个女人的气了。其实，风琴、母亲和继父一起过，早就和继父那个儿子分家了，风琴的花费都是母亲和继父辛勤劳作挣得的，根本没花哥嫂一分钱，但嫂子认为，老头子是她男人的爹，挣的钱自然是她男人的，那也是她的，风琴和她母亲纯粹是外来者，生生瓜分了她家里的钱。
七月流火，盛夏的黄淮平原，太阳像一只巨大的火球，将整个空气都烘的烤人，大地升腾着一片白茫茫的蒸汽，齐腰深的玉米，好像个病人，叶子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偶尔，吹过的小风都是一股热浪。白花花的阳光将柏油马路烤得黑亮流油，又粘又松软，路上行人很少，倒是有不少交公粮的马车，车轮压在路面上像是陷入面团里一样，熟透了的柏油吸着滚动中的轮胎壁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风琴的家就在这条柏油路的尽头。
说起这柏油路，在那个年代还非常稀罕。这是全县城通往乡里的唯一的一条柏油路，一般情况下都是土路，好一点的充其量是石子路，走起车来一样飞沙扬尘。风琴的家乡能修这样一条漂亮的公路，并不是他们那里多么富裕，也不是那里有多重要，而是他们属于山区，在建国初期时，发现了富含金属铀，是提取铀元素、制造原子弹的急需矿石。因此，中央财政特批资金，打通一条从矿山出来的公路，连接县里，直通省城。公路开通以来，一辆辆用绿色帆布蒙得严严实实的卡车从遥远的地方疾驶而来，然后载满铀矿石呼啸而去。由于巨大的放射性，当地人都神秘地把这种车叫做死亡卡车。
在二十一世纪初以前，交公粮是中国农民一年中最大的事。每年夏季，农民把刚打下来的小麦，挑选最好的，运到乡粮管所门口，排上几天几夜的长队，为的就是把粮食交上去，算是完成了村委下达的任务，也叫交皇粮，其是就是农民向国家交的农业税。当然，国家也是给钱的，不过，价格比较低，与不断上涨的工业品价格相比，几十年基本维持不变，经济学家把这种现象叫做“工农剪刀差”。直到2006年，在工业反哺农业的呼声下，国家才废止了这种制度，中国农民交了几千年的皇粮才算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风琴生长在农村，对过往的马车并不陌生。她背上背着大包袱，里面是被褥和衣服，左手提着一大捆书，那是高考复习资料。右手拎着乘有盆子毛巾牙刷牙膏拖鞋的网兜。额头上的汗珠像漏出袋子的黄豆，簌簌地往下掉。她不时地举起右胳膊往脸上勒一把，额上的头发被汗水吸住，散乱地贴在她那白皙的皮肤上。但脚步并没有放慢，她想早早地到家，好为母亲和继父分担农活。
热和累，对于风琴来说，实在不算啥。她心里比较纠结的是自己的问题。虽然今年头一次参加高考，但感觉好多题并不难，结合自己平时不错的成绩，应该可以走掉。这让她心里聊以宽慰。但同时问题是费用怎么办？自己读到高中，继父都很拼命了，大学怎么着也比高中更花钱吧。想想母亲和继父日见衰老的身躯，她真的不忍心再让她们为自己操劳。还有，嫂子那边呢？她会不会阻挠继父供养自己上大学呢？哥哥又会是什么态度？想到这，她感到头好乱，好痛。不想了，回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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