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民国版《双林镇志》在其中之贞烈一节中看到有这样一段记载:
严四英观澜第四女,溪亭其从祖也,字山阴诸生徐文长渭为继室,未嫁。嘉靖乙卯倭寇掠镇,断观澜一臂,女哭之恸。遂被掳,行之虹桥,奋身投水死。文长悼之,为之立传。
这里的观澜皆明代双林儒林之严凤,曾出任知府。民国《双林镇志》中另有记载。
据此,我又查阅了徐渭的有关资料,终于又在《徐渭小品》中查到了徐渭的《严烈女传》,其文如下:
严烈女传嘉靖辛亥,渭既交于湖归安潘君铁釴时谊,次年夏五月书来,且曰为君求得继室于铁釴县双林乡,实严翁某长女,某翁父故某府知府,某同产兄弟也。渭见严翁与语大悦,许女焉。及察其动止,顾私独以其騃也,固谢之。其后四年,倭夷寇浙西,入双林。遇翁,断其一臂。翁死,乃牵其二女俱去,行若干里许,过某桥,长女初许渭者,奋投桥下,溺死焉。浙及他道,自有寇以来,妇女虏,其还者以千计,而女独死,难矣。事闻,渭痛之如室焉,且悔。以为当其时,苟成之,或得免。然天欲成斯人名,渭独且奈何?疑其父而及其女,而不知其生而悔于其死,其可及乎?作严烈女传。
民国版《双林镇志》记载了大量的贞妇烈女的名字和故事。这果然是在宣扬封建贞节观。然而透过冰冷的文字,我却有深深的同情和感慨。特别是对那些生于乱世,为保护自己的尊严而不惜以命相搏的烈女们,我是心生敬佩和惋惜之情的。
而严四英的故事更具有传奇色彩,因为这里还有她与徐渭这个明代落魄才子的一段擦肩而过的未了姻缘。
徐文长是明代三大才子之一,与杨慎、解缙齐名,然而他的身世却让人潸然落泪。徐渭出生在绍兴一个小官宦之家,其父在晚年生下了他,而生他的母亲是其父亲的继室的侍女,这样的出生就注定了他的人生的卑微和坎坷。
生下他仅百日,父亲去世,后来长兄又败了家,家庭中落,沦落为贫民,童年的徐渭在一个被人歧视的环境中度过。
十岁时,因为家财散尽,生存艰难,其生母被嫡母赶出了徐家,(因为侍妾生的孩子是归于正妻的,所以徐的生母地位极低下)与他最有亲缘关系的娘亲无奈地悲苦地离开了他,这在徐渭的心头留下了永远的伤痛。
虽然徐渭生性聪明,少年才俊,然而在考场上却颇不顺利,不断失利,只谋取了一个秀才的名头,终生未得在科场上有所突破。
俗话说,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是男人的荣光,然而徐渭不但金榜题名成了难圆的梦,就是洞房花烛夜也是心存苦涩。
因为家贫,徐渭娶不起媳妇,只好入赘与潘家,虽然郎才女貌,也算举案齐眉,然而在入赘等同囚犯的观念下,徐渭的心终难平。
即使这样一段婚姻,上天还不肯轻易地让他享受,四年后,妻子潘氏因病去世,其后徐渭十年未娶。
在徐渭的人生中,他的婚姻永远是一团乱麻,使他不得开心颜,其中就有与双林儒林严凤之女严四英的那一段擦肩而过的姻缘。只留下了深深的遗憾和惋惜。
这是一次没有成为事实的婚姻,这一经历造成他终身的悔恨,以至多次在诗文中提及。
嘉靖三十年(1551),徐渭从绍兴来到杭州,在玛瑙寺陪伴湖州富家子弟潘釴读书。两个月的伴读生活使两人结下深厚的友谊。次年五月,已回到湖州的潘釴给在绍兴的徐渭写信,说是替他在归安双林乡求得继室。徐渭急忙赶到湖州,见到了严翁。严翁与徐渭交谈得很投机,同意将长女许配给他。徐渭的多疑性格在此又起了作用,他观察严翁的举止,以为许配给他的长女是痴呆的,便坚决谢绝了。
嘉靖三十四年(1555)十一月,一股倭寇从柘林(今上海奉贤柘林镇)大举入犯嘉善县,然后越过嘉兴府向西进犯湖州诸县。湖州归安双林乡严家遭到倭寇的洗劫,严翁被倭寇砍断一臂而死,两个女儿被掳走。
消息传到绍兴,徐渭写下了《宛转词》诗:
“宛转一臂断,流落二乔轻。覆水已无及,通家如有情。归来妆粉暗,啼罢泪痕清。莫道红裙怯,官家盛甲兵。”
不久,传来确切消息,严氏长女在被掳后投河自杀,二女放还后也死去。徐渭又写下了“湖严氏有二女,其翁以长者许渭继室,渭自愆盟。顷闻为海寇断其翁臂,二女俱被执,旋复放还,便已作宛转词怜之。后知其长女被执时,即自奋坠桥死,幼女放还亦死,因复赋此。宛转词中覆水句,正悔愆盟也”
诗:“讶道自愆盟,天成烈女名。生前既无分,死后空馀情。粉化应成碧,神寒俨若生。试看桥上月,几夜下波明。”
徐渭在前后两首诗中均言及自己对拒婚的后悔。在他看来,如果当时接受了严翁的许婚,也许严氏女就不会有如此悲惨的结局了。
嘉靖四十一年(1562)秋天,徐渭跟随胡宗宪抵达龙游。他去拜谒贞女徐莲姑祠墓,睹物思情,想起归安严氏的事迹已被湮没,因而写下《予过龙游,拜贞女徐莲姑祠墓,因感湖严氏女迹久湮,次壁韵》一诗,其中两句云:“独立荒坟悲往昔,却惭良友负幽冥。”对严氏女表达了愧疚之情。后来,徐渭又写了《严烈女传》,其中说:“渭痛之如室焉,且悔。以为当其时,苟成之,或得免。”表明他虽然没有娶严氏长女,却将她视同妻子。他在晚年写《畸谱》时,又两次提及此事,均称“悔”。可见,此事对徐渭造成巨大的精神刺激。
徐渭一生落魄潦倒,郁郁不得志,在婚姻上更是一波三折,但让他无法释怀的却是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第一妻子潘氏,另一个就是这个被他称为烈女的严四英。
严四英是他一生的敬仰和遗憾。
虽然徐文长曾有杀妻之劣迹,然而透过他对严四英这样一个女子的深切的情感,说明他并不是一个寡情薄义的男人。
是残酷的人生,是风刀霜剑的社会把一个才高八斗,情深似海的男人逼进了死胡同,今天我依然为之长长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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