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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散文】“老江南”系列之十一:老  屋

【一心散文】“老江南”系列之十一:老  屋

作者: 一心散文 | 来源:发表于2018-02-25 21:40 被阅读0次

    【一心散文】“老江南”系列之十一:老  屋

    朋友老邪拍了一张照片,放在朋友圈,瞬间抓住了众人的目光。

    照片颇有画面感,一个米黄色的破沙发,倚在墙边。沙发上有几个破洞,最大的像个张开的嘴巴。青砖墙外是黄绿的杂树,散乱的木板,灰白的壁,墨色的瓦,高翘的马头墙,散淡而阴郁的天空。

    作家梅墨好奇地评论:这张照片想表达什么?

    老邪笑而不答,这个浙大毕业的工科男,却对音乐情有独钟。在他的视觉印象里,这些画面或许已悄然转换成了缓慢深沉的古典主义乐章。

    梅墨从事心理咨询行业,又刚出版了小说《倾听者》。出色的心理师和写作者一样,都能够用隐形的听诊器,倾听到那些隐蔽的心灵暗区里杂乱而微小的回声。

    我把照片转发给了一个颇有成就的画家朋友。他并不多言,将照片变成了一幅水墨画。画面色彩更为浓重,砖墙青黑,草木苍绿,天地灰暗。残破的黄沙发刻意被缩小了,和高处的老屋遥相呼应,孤寂而苍凉。

    【一心散文】“老江南”系列之十一:老  屋

    他们都是感觉敏锐的人,又都在江南生活了几十年,这张照片一定触碰到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某些记忆和情感。

    梅墨说,一心,你可以写一篇散文的。

    我爽然答应,接下来试图从各种角度去写,可是一次次拿起笔,又一次次放下。我沮丧地发现,竭尽笔力表达出来的东西,诗意,空灵或非主流的颓废,都没有得到那幅画面的认同。老屋神秘地站在高处,破沙发依然张着嘴,向我诉说着什么,可我如同一个可怜的失聪者,听不到任何声音。

    忽然,顿悟。这是个崇尚自我表达的时代,和那些铺天盖地的广告一样,我们像一个个产品,生怕库存滞销,到处声嘶力竭的兜售自我。在快节奏的生活里,我们无暇停下来,用心去倾听自我之外的表达。

    决定出门,走走,看看,听听。

    偶遇那个村庄,是深秋。我和弟弟驾车在路上行驶,忽见前方山间白雾缭绕,山下绿柏,翠竹,银杏,金桂,冷绿暖黄,搭配有致。一个小村庄隐于其中,依稀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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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车,远望,村庄顺山而筑,高低错落,小巧而精致。我们自是欣喜,暗忖,会不会如那千年前的武陵渔人,一不小心误入了桃花源。下车,步行,村庄渐渐面目清晰,老屋居多。

    走进村庄,抬头,只见上方两间红砖房。侧面白色墙皮几近脱落,正面全无,墙体赤裸,门窗半掩,如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不知所措地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客人。

    全然没有迎接的姿态,我们愈走愈感蹊跷。“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陶公诗中点染的乡居生活,本是常态,现如今颇为稀有,但村庄没有炊烟,鸡鸣,犬吠,人声,这超乎寻常的静寂,着实让我们惊诧了。

    终于遇到一个年近七旬的妇人,得知我们特意来寻访古村,她似遇知音,很是热情,要带我们到她家的老屋去。

    我们拾级而上,妇人在前,一条精瘦的白狗紧跟其后。路旁黑褐色的石壁,爬满暗绿的苔藓,转角处懒懒地倚着几根干裂的竹竿。脚下的青石板亦有苔藓,缝隙里杂草丛生,不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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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腿脚灵活,边上台阶,边兀自言语,自己的儿女都在市区,逢年过节才回来。

    那你平时不孤单吗?我忍不住发问。

    “没办法,住习惯了,我舍不得这里!”她回头凄然一笑说,“村子里以前很热闹,现在只有六个人,都是老人。”

    我们恍然大悟,难怪这么清静,刚才还纳闷呢!

    谈笑间,已至老屋。一股浓烈的桂花香早已迎过来,只见屋前一大株金桂,跟别处相比,色黄,花大,味香,应该是棵上了年纪的老树了。屋后青竹幽幽,老屋位于其中,老态毕现。据妇人介绍,它已近两百年,是传统木楼。老屋结构基本完好,木色黑黄,无数条裂开的缝儿像老人密布的皱纹。细视,木质纹理可辨。它们曾是鲜活的树木,枝干健壮,叶片饱满。某日,被人砍倒,最终成为一栋结实的房屋。那时候,它们肌肤光滑,紧致,油润,散发着清新而诱人的木香。

    春秋变换,日月更迭,它们终究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袭,在时光中慢慢枯干,晦暗,老去……一棵树,站立时,年轮就是时间;倒下后,时间就是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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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推开半合的双扇门,吱嘎有声,里面黑暗潮湿。眼睛渐渐适应了,才看到一堆东西,都是老物件。闲置的扁担,空荡的箩筐,无声的风箱,坍圯的床榻……陈旧而凋敝。妇人却如数家珍,先是介绍,后是述说,动情处竟有些哽咽。我们静静地听着,看着,想着,每一个老物件仿佛都活过来,有了俗世的气息。男人肩头上的扁担,柔韧得像年轻女人的腰身;箩筐里装满刚晒好的稻谷,干爽而芳香;风箱拉起来了,火苗鼓足了劲儿,红着脸扑向锅底;温香软玉的新娘,斜靠在雕花木床上,羞答答地笑着……

    “咣当”,我碰倒了一个不大的粗瓷酒瓮,才醒过神来。妇人已经出去了,四周阒静无声,一如墙角沉默的蓑衣、斗笠和犁铧。我捧起酒瓮,深嗅,没有一丝酒味儿,不由地愣怔了一会儿!老屋里那些酒酿般温香的日子,怎么连点残存的余味儿都没有了呢!

    弟弟在门外唤我,他蹲在老屋旁的一口石井边,往下探视。看我过来,他说道,这口井当年在村里那么重要,现在已经废弃了。你说,人类文明的发展是否就是不断遗弃的过程?

    我一时语塞。站在这六个人的村庄里,任何主观表达都显得多余。

    我侧目而视。妇人正坐在老屋黑褐色的门槛上,发呆。阳光从宽窄不一的屋檐缝里漏下来,落在她的华发苍颜和地下的几茎枯草上,光影斑驳。白狗伸着头,闭着眼,百无聊赖地趴在一把老式竹椅下。光阴霎时老去,我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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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别时,妇人感慨地说:“你们下次来不知我还活着没有,屋子老了,我也老了,等到我们六个人都没有了,村子就真的空喽!”

    我俩无言以对,怅怅然走出村庄。回望。雾消散了些,如淡淡的浅灰色水墨,飘在山林之间。老树、妇人与狗站在青黑色的老屋下,像一幅年代久远的画。

    我的目光疼痛,内心荒凉。不禁想起了老邪、梅墨和画家,以及许多远离故土的江南游子。他们的灵魂深处是否都有个这样的老屋,在每个孤独的日子里,无声地诉说,深情地守望。

    打开车窗,山风微凉。在这渐行渐远的村庄之外,我无法表达,深秋一样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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