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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石(作者像)
记得儿时,在梅绽坡紧挨二菜场后门旁边,有一幢类似庙宇的陈旧建筑,名曰“三圣堂”。它的准确位置就是现在东风饭店与荟丰宾馆之间的那个夹道正对着的“银座发房”,不过那时正门不在此处。
三圣堂始建于何时?为什么叫三圣堂?我全然不知。只记得那幢屋是青砖墙面,两层,比一般两层楼的民宅略高,它旁边就有两层楼的民宅,比它矮一点。东西走向,很长,大约要六、七间的民宅连起来才够它的长度。门很阔,朝北,正对着二菜场南端的围墙,所以它门前是一个长长的小弄。顺着墙脚一溜伸去,结满了阴湿黛色的绿苔;沿着那土瓦罩着的屋檐,一排过去参差相间地垂着一些短短的丝丝条条的草、枝、藤、叶什么的,像长了胡须的老人在告诉人们:“我很老了!”
编者配图
听大人们说,三圣堂原本就是一个庙,里面供有三尊菩萨塑像。这大概就是三圣堂名称的由来。但是是哪三圣?不知是大人们没说还是说了我没留意,所以至今未弄清堂内的真神是谁。
记得小时候我们这帮伢儿玩躲迷猫(即捉迷藏)的游戏时,最爱躲进三圣堂里,因为它里面空荡、阴凉,还有一些阴森,我们伢儿认为,这里是躲迷猫的好处所。那时我们在里面玩已没有菩萨塑像,只是正堂上端有张长形的大案桌,两头向上翘着一点边沿,那桌很高,比普通民家的桌子高出许多,我们这群小囡儿里,找不出一个能高出那案桌的伢儿。这大概就是早先的神案吧。记得正堂无楼,一层到顶,很空旷;两边是用木板隔起的房间,两层,每边上下各 2 个门,共 8 个门,当是 8 间房子吧。那时这里面很静,死一样的静。
这空荡阴森的三圣堂,只有一位老妇人守着,她常年穿着一件蓝布褪了色、已经泛白的长衫,脸总是阴沉沉的,永远没有笑意。她住在堂内东厢的楼上,好像与世隔绝似的,从不与人交往,也没有大人找她说话。当时我们这些伢儿都很怕她,尽管她从未呵斥过我们,但那张阴森的脸,让我们总觉得她像个妖婆。有时我们在堂内玩得正开心时,突然,她像幽灵似的站在楼梯上,骇得我们“呼啦”一声跑出堂外,然后彼此笑指对方“你胆小!”“你胆小!”想那老妇人也委实的孤独得可怜,每天早上,她默默地打开那扇沉重的大门,拿着一把管帚,把大门口的地扫一下;下午,天还没黑,她又默默地关上大门。三圣堂的一天就这么简单。
有一天下午,又是躲迷猫,我和几个小伙伴冲进三圣堂想躲起来,刚闯进门,看到堂里坐着一群大人,大约 20 来个,一人一个小矮凳,那矮凳似乎都一般的高,他们全都静静的坐在那里,正在认真地听着坐在上端的一个戴眼镜的大人讲着一本书。上端的那个人坐的是一把高木椅,手里拿着一本书,时儿对着书念上一阵,时儿丢开书说上一阵,像是在讲故事一样。我们几个伢儿蹑手蹑脚地从那群人身边绕到前面去,回头一看,呀,坐在下端的那些人竟是一群瞎子!后来,只要是下午去三圣堂,就能看到这群人,就能看到这样的场景,时间一长,我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那些盲人都是说书的,他们下午在三圣堂听那位先生念书,晚上就到各自的地方去说书。
西北现存的盲人说书 编者配图
那时听书是普通民众业余文化消遣的一项重要内容。在梅绽坡圣庙巷口有块空场,那就是一个说书的场地,夏秋的夜晚,有位盲人专在那里说书。说的都是整本的传,如岳传、封神榜、七侠五义、彭公案等,听书的人生怕丢了一节,所以天天夜晚都有一大群人去听书,付 5 分钱,就可在那里消受两个多钟头。盲人身边有一个小篾篓。听书的人自己往里丢钱,都很规矩。说书人时儿敲一下鼓,时儿还唱上两句,很具趣,很活跃。有时听书的人也会发出一阵欢笑,大概是说书人说到了滑稽可笑的妙处吧!逗人开心,也是说书人的一大技艺。
自从我在三圣堂撞见那群盲人,知道了他们是下午学,晚上讲,我真佩服他们的记忆,完全凭听,硬是记下了。说书的时候,人物情节,那可是错不得一点的,否则就要砸台,讨不到生活。后来凡在夏秋之夜,每当我听到从圣庙巷里传来“咚咚”的鼓声,立即就会联想起盲人在三圣堂静心听传的情景,想到他们靠自己的劳动换取生活,于是对他们产生一种敬意。那时我根本就不懂也不知道什么“身残志坚”之类的说词,我只是想,他们真的不容易!
陕北盲说书人 编者配图
我们在三圣堂窜进窜出的玩,盲人在三圣堂听传学艺,这些都是 50 多年前的往事了。到后来,这里住了人,我们也长大了,看到这里的住家出出进进,这是记得很清楚的。再后来这里拆了,开发了,盖起了大楼,我们也差不多快老了,这更是我们知道的。
三圣堂,作为一个庙,早已是名存实亡;作为一幢建筑,一直存活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三圣堂不在了,不能说它存在于九江人的记忆中,它还配不上;因为它在世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辉煌,因为大多数九江人恐怕还不太清楚它曾经的存在。但它为某些九江人也是作过一些付出的,比如那些盲人,就是在这里学到了讨取生活的技艺的;比如那些住户,就是在这里躲风避雨过过日子的。特别是那位老妇人,就是在这里,虽然孤独,但却抱有一份凄苦的守望。
三圣堂,留下了消磨我童年的些许记忆,从而让我感有些许的亲切。
山西省晋城市陵川盲人曲艺宣传队在演出中 新华社记者詹彦摄(编者配图)
读后记:石老师的文章,文字特别生动,饱含着情感。若非他的记述,谁能够想象,昔日九江城内一座清冷的古庙中,每天下午开设着曲艺培训班,盲人学员竟有二十余人。其实,有这类记忆的人未必少,能将故事写下来的,就太少了。
关于三圣堂,编者也猜度不出供奉的是哪几位神仙。一座小庙供神,或一或三。三圣有很多,譬如西方三圣、华严三圣等,更不用说佛寺大雄宝殿的三世佛。以编者看来,三圣堂若是仅供奉三尊菩萨,且坐主殿,似乎不符合礼仪规范。三圣堂更可能是道教或者民间信仰一类,从石老师描述的女庙祝的打扮来看也很像。
九江市郊还有这类庙堂,供奉的神仙也是奇奇怪怪的,甚至前来前跪拜的乡民们也说不清某些神仙的来历。这类神庙,平日里都很冷清,但每年有几个特别的日子却热闹非凡,那几个日子就是庙会。庙会时乡里乡亲们的捐献,足够养活一位孤独、寡淡的庙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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