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一）

第一章

当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呆了五百年，身边只有草，树和石头的时候，你会发现最要命的事情并不是五百年来一成不变的食谱——露水，而是你如何相处。

和谁相处呢？当然不是草和树……是我。

这是一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世界并没有教给他到底要怎么和人相处。然而老子却和他独自相处了五百年！想起那些日子，真他娘的操蛋。

在五指山下的头四年，我一直忙着考虑复仇，心心念念要再去砸一次天庭，杀了那玉帝老儿，最后直闯西天，看看那如来的真面目。整整一千四百六十天，我沉浸在复仇计划的每一个细节之中，我甚至能看见太上老君被踢翻的炉子淌着金色的粘液，杨戬的狗窝里黑烟滚滚，那条疯狗在火中化为灰烬，蟠桃园被连根拔起，七仙女扒光了扔在玉帝老儿面前，要把玉帝的胡子一根一根拔下来，绑在灵霄宝殿，一棒打死。最后，要灭了那劳什子如来，叫他尝尝孙爷爷的厉害。

又四年，我仔仔细细把我的复仇计划来回品味，渐渐地，太上老君丹房里的惨状越来越引不起我的兴趣，哮天犬的死活也越来越无关紧要，想到玉帝老儿跪地求饶的画面，我好像也没那么兴奋了。

再四年，我的全部身心只充斥着暴躁，我叫骂，我挣扎，日夜不休，诅咒那该死的玉帝和如来，我甚至不明白我都说了什么，有什么意义，但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我不能飞天，不能遁地，不能变化，不能玩耍，我只有骂，只有挣扎。我拼命地叫喊，发力，但那五指山却他娘的一点反应都没有，混球天庭也没有反应。我明明知道的，但为什么却还是要这样。

又经过了十年，我发现，当我声嘶力竭，左锤右打时，我不用面对什么。当四周安静下来时，我会怕。天地这么大，我为何在此？

紧接着，我发现了另一件事。当我偶尔实在无力再去嘶吼捶打时，五指山的幽暗，静谧，沉寂都在逼迫我做一件事——相处。

逃不了了，我得相处。

但这实在是一件太枯燥，太乏味，太残忍，太操蛋的事。

师傅叫他悟空，猴子猴孙们叫他大王，他叫自己齐天大圣。

然而他头脑简单，情绪单一，相处不了多久就会发狂。

这时候，我还有四百八十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