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爸爸的生日。他已经一年没来城里我们姐弟三的家了。他提都没提生日这回事,只说想抱抱还不到一岁的小孙女。
爸爸杀了一只自己养的鸭子,抹上米酒盐巴等各色调料,烤成金黄色从老家带下来。他还带了一大袋的青菜,萝卜,芋头…还有白花花的糯米,几瓶自制的茶籽油。
爸爸的生日就像平常人家的丰盛晚餐。一家人聚在一起,煮几盘菜肴,喝几杯红酒,闲话几许。饭后,看看电视,逗逗小孩子,他的生日就这样过去了。
我连生日蛋糕都忘买了。早上起来给爸爸挂电话,他没接到。等中午他回我时,没等我说完简短的一句生日祝福,他急匆匆就挂了电话 ,说要去准备带下来给我们三分着吃的东西。我暗自流了几滴眼泪。
没有爸爸,就没有我,没有妹妹,也没有弟弟,更不会有我们的孩子。想到这,我又哽咽住了。如果没有爸爸,我会是什么?在这地球上,我会以什么形式存在?我是否存在?
我心潮起伏了很久。但等晚上见到爸爸时,我终于还是没有对他说出想了好多遍的话。我们不过是平淡无奇地在弟弟家和爸爸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我计划着,明天带爸爸逛逛这个城市。尽管他来来往往已快二十年,城里的景点却从不曾关顾。
可另一个我却不断在打退堂鼓。有一个我想要带爸爸玩,跟爸爸聊聊他的人生与家常,另一个我却害怕跟爸爸久呆。想到爸爸要住我家两个夜晚,我竟然感到某种辛苦。
之前,我宁愿花钱给爸爸买衣服,或直接给他钱以尽孝道。这是爸爸想要的吗?我想象着等我自己老了,儿子给我一大叠钞票,留我与红红的票子一起过日子。它们堆得如山高,电视的喧闹声漫过屋子,我不断摸着钱,希望能摸出儿子手指的温度。
我那常年呆在老家,已是孤家寡人的爸爸,是否也曾摸着我们送给他的衣服或者票子来感觉我们对他的孝道?
但我惧怕与爸爸久呆在一起。我爱他,希望他能有快乐的时光,可我却又害怕与他接近,我几乎就是一个嫌弃老人的不孝子女。
与爸爸在一起说话,我总感到尴尬,说不清楚自己哪里有问题,就是感觉不是自己,说话像表演。还没聊几句,我就想从他面前逃跑开。
孩子他爸却与我不同,他与孩子爷爷坐沙发上聊天,老人家不断重复说着过去的事,一遍又一遍。无论说过多少次,老人总是像说热门新闻那样起劲,做孩子的他总是热切地回应。可我远远听着都累得不行。
许是我的傲慢,才导致对老人没有耐心?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半痴半呆的老人,重复翻炒陈年往事。只要想象孩子躲闪嫌弃的目光,我就不由怅然若失,那样的人生若成为现实该是多么令人失望。
真不希望爸爸从我这里得到的也是这样的感受。我是他的掌上明珠,却无法发自内心地喜欢与他呆个一天半天。我的心肠该有多么冷酷,我的爱该是零下一百度。
我没有勇气面对他的衰老,他的愚笨,他的戾气,他的糊涂,他的无知。可他所有的这一切,也都是我的一部分。我有一半来自他,他所有的一切,都在作为他孩子的我之内。我所不敢面对的,不仅是爸爸,也是不敢面对我不喜欢的那部分自己。
爸爸是我的镜子。他清晰地映照着来自他的那部分我,有时却感觉如此不堪忍受。面对自己,接纳自己,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实际上,爸爸一来,我就被一棍打出原形。
我感到一种悲哀,不知道是为爸爸,还是为自己,或为我们所有人。我们连自己都不能好好接受,谈何让别人接受我们,更别提全然地与别人相处。
也许,作为父母的孩子,无论年纪多大,在父母前面,心理年龄永远都是六七岁。也因此,我们总是一面想要得到他们的爱,一面又想着成为独立的人,一边想着靠近,一边却在逃离。
也许,爱太深,爱太甚,唯恐敞开去爱却再次受到伤害,唯恐在爱里再度失去自己,也让我逃避与爸爸靠近。
谁能说清呢?我们一边心里爱着,一边又做着与爱相反的事。做孩子的我们是这样,做我们父母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也这样?
我但愿能看清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坦然面对爸爸的一切,以温暖的陪伴抚慰爸爸养育我的艰辛,陪爸爸开心地度过接下来的两天。
两天,我要求的何其少!赐我足够的智慧吧,让我懂得如何爱爸爸。无论女儿好坏,我要爸爸真实地感受到,我爱他,好爱好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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