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家里下雪了。
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今年家里的雪有点少，天气也不怎么冷，据说春节前后会有大雪，你提前买票，不要卡在路上。”
我知道母亲是想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我说：“今年可能回家比较晚，去年把手上的工作一扔我就跑了，今年不可以。”
妈妈说：“工作要紧，安排好再说。”
我说：“好。”
我担心有一天，春节的时候我终于不再回家，那时候我该说什么呢？
离家太久，越来越不习惯思念；身边人来人往，和旧时朋友的联系愈发疏离；交了女友后，甚至和父母通电话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北国的冬天不缺大雪，那个雁门关外的小城尤其如此，据说，我出生的那天就天降大雪。母亲怀我的时候，肚子特别大，所有人都说，大概是双胞胎，或许害怕辜负左邻右舍的期许，我躲在母亲肚子里死活不肯出来，赖过了春节，赖过了元宵，奈何自己不是哪吒，大雪初晴的夜里，我来到人间。
母亲说，她等了半天，都等不来第二个孩子，然后确定是我一个人害她多辛苦的一个月，她肯定，我是个债主。
其实，每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债主，半生还债，半生寄忧。
我小的时候是个十足的熊孩子，有一次，我出去玩，误过了饭点，回家后，暴怒的母亲把我一顿臭骂，我委屈极了，嚎啕大哭，转身就要离去，母亲把我拽了回来，说：“饭在厨房里，自己去吃。”
其实，我心里是窃喜的，那是我最喜欢的酸菜臊子面啊，为了保持尊严，我继续嚎啕大哭，结果撞在了厨房里的一口大锅上，膝盖裂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我哭地更卖力了，真疼，真的。
我记得我把红领巾解了下来，绑在膝盖上，狂奔出门。邻居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妈在我膝盖上砍了一刀。”
那天下午，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别人的妈说要把孩子的腿打断只是说说，而我妈，是真的会打断的。
去年，母亲又和我说起这个事，我说：“妈，那时候，我真混啊。”
母亲笑，我也笑。那天，我突然明白，对于曾经的种种，母亲也是会介怀的，只不过，最终她还是会选择原谅。不需要道歉，就会原谅。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需要事情来维系，比如一起吃饭逛街，爱情得以维系；一起看片打球，友情得以维系；而亲情的维系，似乎要简单的多，不要求在时间和精力上有太多的付出，有时候只需要只言片语就足够了，比如，天寒加衣。
关外的小城又降大雪，记忆里的颜色许久未见，我巡着曾经走了一遍又一遍，青色石板上留下不曾磨灭，年华二十载，抵不过指节僵硬，鬓角已白，又逢大雪初晴夜，请想我少一些。
思念是一种无法逃避的情感，生命有过交叉，记忆就会重叠，重叠的那部分总会被其他部分钩起，过往的一切无可避免被一次又一次回放，形成记忆里最为绚丽的节点。
我四岁那年，母亲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关于邻居家的大哥哥。
那个大哥哥没有母亲，是难产而死的，所以他从来没有见过妈妈。没有母爱的孩子大概脾气都乖张暴戾的，打架骂人，浑身脏兮兮。
有一次，我调皮捣蛋，母亲说：“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你会和那谁谁一样的，没有妈妈。”
我说：“他也是不听话才那样么？”
母亲说：“生下他之后，他妈妈就去世了，他没见过妈妈长什么样。”
我说：“他睡之前是谁给他讲故事呢？”
母亲说：“没人给他讲故事，他就像一棵草，孤零零地长大。”
我说：“为什么像草呢？”
母亲轻轻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我说：“那个哥哥好可怜，他妈妈还能回来吗？”
母亲说：“回不来了，他再也见不到他妈妈了。”
我说：“听话也不行吗？”
母亲说：“听话也不行。”
那天晚上我哭着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扑在母亲怀里一直哭。往后的数年里，我都接受不了听这首歌，和它重叠的记忆连着心里柔软的某一块，不经意间就泪流满面。
后来，我和这个大哥哥一起到市里读书，我再次问起关于他的母亲，他说：“在我的感情里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对我来说，并不像失去，而是像失忆，感觉记忆里缺了一块，缺少可以填充它的人或者事。”
“比如春天，细柳抽芽，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双大手可以把它戴在我头上。”
“比如雷雨，雷鸣声声，看着忽明忽暗的窗口，我不知道有人拥我入怀就不会害怕。”
“比如大雪天，白色茫茫，我从来不知道可以跟在一个人身后，她拿着铲子，我拿着扫帚，走出小路一段。”
在电话里，母亲和我说，家里已经开始囤积年货，她和父亲已经穿上了最厚的衣服，弟弟懂事了好多，学习挺努力的，奶奶总是念叨我走的太远。
我说，下次天气预报说家里下雪的时候，我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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