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老了,近两年频繁的住院便是最好的证明。嘴上再不服输,精神上再强大,也抵不过身体的诚实。
从接到姐姐的电话,我便意识到情况的严重。到家里时已是下午。父母现在住的那两间平房还是原来的老房子拆掉后剩下的,因为冬天生煤火,这样的砖和土坯混合的房子透气性更好些。老房子在下午时光线就不太好了,显得有点暗。父亲躺在炕上,身上盖了两个被子,只能看到那瘦的满是皱纹的土灰色的脸,还有那几乎白了大半的杂乱头发。母亲絮絮叨叨一半叙述一半解释地说着事情的经过:家里的煤不多了,现在政府也不再供应,煤又不好买。看着村里几个人到邻村原来的一个旧煤窑上拉回些煤,他便动心了。开着手扶车去拉,在一个拐弯处被甩的坐在了地上,便动也不能再动一下。姐姐已带着他去看过医生,骨折,有些地方都碎成了几个小块。建议躺一个月保守治疗看看效果。这躺了不够一星期他就闹着要去做手术。
我看着心疼,听着恼火,语气都不由得重了。
"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多大了,还开手扶车",
"你能不能像个正常70岁老头一样,拄着拐杖去晒晒太阳,"
"医生让躺就躺着"……剩下的话被姐姐的一脚给踢了回去。
晚上回去以后,姐姐打电话说因为我的那些话,走时也没跟父亲打招呼,他难过的嚎啕大哭了一场。我在电话的这头也流着泪,一半为着他,一半为着我。他是个要强的人,不会轻易落泪 。一定以为我是在埋怨他,嫌弃他,更无法理解他在病中翻身都不能的苦痛。而我却是心疼着他那因腰椎间盘刚动过两次大手术的腰和虚弱的不堪一击的身体。
手术还是做了。我带着年幼的孩子上着班没有陪着去。如果不是车限号他也不会允许姐姐把事情告诉我。
手术后的父亲显得很沮丧,总是念叨着不活几天和什么也不干了的话。
我知道远在河南的奶奶和大伯的相继去世对他打击很大。那种没有了长辈可以惦念的时光只剩下了回忆和无尽的伤感。
父亲是河南人,家里兄弟四个,他排行老二。在那总也吃不饱饭的年代,他和大伯两个大点的孩子十几岁便出来打工。
因为是异乡人,想要活下去便更加艰难。他做过很多的活。下煤窑,挖矿,养蜂,看砖窑,挑着担子沿街卖货……什么挣钱做什么。做的最久的是烧砖和种地。我至今记得总是要在雨天晴天帮着搬那些泥瓦片进进出出的时光和父亲早早起来挽着裤腿踩泥的场景。后来读《台阶》,总是觉得特别亲切。种地是一件极耗体力与耐力的事情,他却全身心地投入进去,精心侍弄着。家里所有的农具一应俱全没有他摆弄不来的 。自家的地不够便到山上开荒,就这样嫁出去了四个妻妹,养活大三个儿女。一手撑起了家。
干的活多危险自然也多。因天气太黑,半夜起来为砖窑添火不免犯困,差点掉进烧的火热的砖窑里;开四轮车,刹车绳被拽断,车翻后刹车棍直插到大腿中……这些生死的时刻,后来他总是说的云淡风轻。
因为是异乡人,便遭受了许多的欺侮。一向脾气急躁的他居然都忍了下来。母亲娘家舅舅的地与我们连着,想要收割必须经过我们地里。以往都是两家种些错开时间的庄稼,互不影响。可爷爷刚去世的那年,他们就不打招呼地开着车从我们地里直接碾了过去。父亲看着那些东倒西歪的庄稼心疼,委婉地说,以后遇到类似情况,可以提前说一声,给他们割出一条路来。可对方却咆哮着:我就是这样过怎么着,我将来还要开着汽车飞机过,你能把我怎么样?父亲回来后便把那块地荒了。我知道他心里的诸般苦楚,为着这个家,他隐忍了太多。这样仗着自家男丁多就飞扬跋扈的乡间恶霸到现在也还有。
当然,他的吃苦能干与热情善良更多换来的是友好与尊敬。提到"老刘",十里八村认识的人没有不夸赞的。我曾陪他出去买过西瓜,人家与他打着招呼,说着年景与收成,就像久未见面的朋友般。他也总是说:"自家地里的东西,多给点,就高不就低。"
后来我们在父亲的庇护下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他却从不肯停下操劳了一生的脚步。料理十几亩田地,每周用摩托接送母亲帮我照看孩子,把一些土特产带到集市上去买……有时看着他不到100斤的瘦小身材,我常常疑惑,为什么他总有使不完的气力。
近几年身体大不如前,喜欢吃的肉也一样都不能碰,吃一口都胃疼。唯有那做起活来便不管不顾的性子没有改变。
给家里打电话,妈妈接住了,刚好一点的父亲又下地劳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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