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罪七(1)
求佛论会在第三天正式开始,这个时候是皇城最开放的时候,只要有兴趣听论会的无论尊卑贵贱都可以旁听。每一次的求佛论会整个明珠殿被挤得水泄不通,乌压压全是人。
而了缘坐在特殊的席位,兴致索然的垂着眸听着两个寺之间论着某一本佛经,辩着某个辩题,根据律经评判僧人的作为和解决方案。
像了缘这种过目不忘的人,对这些早已烂熟于心。每一次几乎都是一个样子,只不过五年举办一次,内容老套但旁人的记忆依稀,也就按部就班的每次都这么进展。
了缘坐在皇位下首位,一只手握着李华裳送的佩珠抵着额头,桌子上摊着一本经文,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整个人根本没有存在感。除非,几个人论来论去涉及的文献之多,范围之广的时候,了缘才发挥作用。
沈清婉和沈青锋一身官服走在前面,岳郳生穿着琉璃国士兵的战袍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可怜巴巴的跟着他们。沈清婉难得脾气好,甚至忍不住笑出声:“真想不到了缘竟这样有趣,那么多人的求佛论会他也敢偷偷打盹。”
“一群和尚文绉绉的讨论来讨论去,对我们这些听不懂的来说如同耍戏。”沈青锋说道,“可能了缘也这么觉得。”
“不过整个皇城都在你和几位将军严密防守下,怎么会出现刺客刺杀了缘呢?”沈清婉疑惑不解。
“是妖,不是刺客。”岳郳生突然凑上来插话道。
沈青锋兄妹立即蹙眉,但也没以前那么激烈的反应。
“你见过?”沈清婉瞪了他一眼问道。
“那妖还是我打跑的呢,当时那妖就在了缘身后,利用黑夜混淆视听,禁锢了了缘的身体,使他无法行动。那一指宽的刀面举起来就要砍了了缘,还好我及时赶到。”岳郳生对着沈清婉眉飞色舞,似是在炫耀一件了不得的事。
“这皇城里竟然还有妖怪?”沈青锋这个无神论者更加怀疑是否有刺客掺杂在皇城而不被人察觉。
“那妖怪为什么要杀了缘?”沈清婉问道。
“谁知道,墨千音不也莫名其妙被人追杀么?”岳郳生将双手叠在脑后,事不关己的说。
“清婉,要我说这些人都不该接触,他们的背景都太复杂,根本不是我们普通百姓能参与的。”沈青锋还是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虽然自家妹妹从小就受过高人指点,有意引向修仙道路,否则她的双重人会使她活不过二十五岁。
“你这是什么话,不是人家舍命去救我的时候了?”沈清婉一听,暴脾气又收敛不住了。
“要不是因为焦云浅,你也不至于陷入危险。”沈青锋见妹妹死性不改,瞪起眼睛与她理论。
“要不是焦云浅给我治病,你妹妹我早死了。”沈清婉毫不逊色,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岳郳生一个头又两个大了,这两个人还真是两有个毛病要改,一个是见面就吵,第二个就是兄妹一见到他十分默契的不给他好脸色。怎么说他都是在仙界有个一文半职的,怎么说都是他倒贴的,可这兄妹真是一副他欠了他们似的。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岳郳生刚凑过,就被沈青锋一巴掌扇到一边。
现在沈家兄妹的吵架已经升级了,可真的会舞刀弄枪的打起来。
“我是你兄长,怎么不服气啊?”
“我没有你这么歪理邪说的兄长。”
“好啊,更是长能耐了,连哥哥都不想认了。看我不代替爹教训你。”
“爹说了,你敢打我我就能还回去。”
“怎么着,我今天就要打你了。”沈青锋二话不说拔出刀来。
沈清婉一见哥哥拔刀,她一扬手就抽出鞭子。两个人就当着路边贴着墙站岗的众士兵面前,打了起来。岳郳生蹲在墙边,十分头疼,看着两兄妹打的不可开交。
沈清婉的鞭子甩起来总是会波及旁人,有些士兵都被她误伤。岳郳生连忙劝那些士兵暂时散开,还要给封口费,不让他们外传。这,这种事传出去还真的丢已故的沈老将军的脸。
不知道哪里跑出来一个文弱书生,看见两兄妹打架,似是想上来劝架,又似是要避开。可是沈清婉甩着漂亮的鞭花,一鞭子就将那书生抽到腹部,把那弱不禁风的书生瞬间掀翻在地,险些不省人事。
沈清婉发现误伤到人,而且根本无法忽视。两兄妹十分默契的收回兵器,都奔向那书生。岳郳生也赶过去,生怕这两个鲁莽的闹出人命。
“你没事吧。”两兄妹异口同声的将脸凑到躺在地上两眼冒金星的书生问道。
“无妨,无妨。”那书生说的咬牙切齿,十分痛苦纠结,一只手捂着肚子,本来苍白的小脸此刻痛的涨红,红的下一秒可能血液沸腾,冲破他那薄薄的脸皮。
沈青锋将书生扶着坐起来,岳郳生凑过来,扒开了书生的衣服,动作之迅速,让人措手不及。衣衫敞开,露出书生该有的软软的肚皮,雪白如高原上的雪,那一道鞭痕如盛开在雪原的花。
沈清婉立刻无比愧疚,神情缓缓软化,脸上慢慢泛起红晕看着男人的身躯,语气柔软愧疚的问:“这位公子,你没事吧?要不交个郎中来看看?”
岳郳生伸向书生的手一顿,有些惊讶的转头看向沈清婉,沈清婉也看向岳郳生,十分礼貌的向他点头示意。
岳郳生也点点头,转过头来,食中二指按在那道火辣辣的鞭痕上,轻轻划着。那书生只觉得伤患处一阵清凉,整个人也缓过神来,睁开了丹凤眼,望向始作俑者。
那书生一见扶着他的人是当今琉璃国新晋的大将军沈青锋,眼前一亮,“沈将军。”
“你认识我?”沈青锋对这个瘦的如弱鸡,面如冠玉,一身书生的酸腐气的男人,根本没有印象。
书生肚子不痛了,先低头看看伤痕,哪里还有伤。再一抬头就看沈清婉那温婉可人的模样,脸立刻如蒸熟的虾,立刻连滚带爬起身背对着沈清婉手忙脚乱的合衣。
“抱歉姑娘,在下冒犯了。”书生衣着得体后才回过头来,目光锁在沈清婉脸上,虽不赤裸裸,但也表现出了惊喜。岳郳生看着那书生的眼神,不满的跨了一步挡住了沈清婉半个身子。沈清婉望着岳郳生穿着士兵的银色盔甲,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背影似曾相识一般,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她就见过。
那书生恹恹的收回目光,望向沈青锋彬彬有礼的拜了一拜,“参见沈将军,在下唐瑾玉。家父是朝中的大学士唐文。”
沈青锋一听到唐文,立刻恍然大悟,看到唐瑾玉十分意外,立刻还礼:“原来是唐家公子,青锋失礼了。”
岳郳生一见不过是官场上的客套,正要沉下气来就听沈青锋问道:“唐公子,此番进皇城是来听会的?”
“不,我是来找将军的。瑾玉这几年身体虚弱不能出门,也没去碧水城亲自拜访,已经十分过意不去。近日听闻将军来到皇城,所以特地前来拜见,还望将军不要怪瑾玉失礼才好。”
岳郳生越听越觉得这里面怪怪的,他回头要问沈清婉,发现沈清婉垂着眼眸,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会,这几日我见到唐大人,唐大人也对我提起你了。青锋对公子的情况知道个大概。”
“那不知,将军的妹妹清婉姑娘可有来着皇城听会?”
“来了。”沈青锋说完就将岳郳生身身后的沈清婉拉过来,沈清婉如受惊的小鸟一样退了两步,身后的五弦琴撞在了岳郳生的胸膛,让她退无可退。
“这是舍妹沈清婉。”沈青锋将沈清婉介绍给唐瑾玉。
唐瑾玉立刻彬彬有礼的对沈清婉行礼,“沈清婉姑娘,在下是大学士唐文之子唐瑾玉。”
“唐公子。”沈清婉温温柔柔的也还礼。
“见到沈清婉姑娘真是唐某三生有幸,唐某以为直到我们成婚,我才能一睹姑娘的倾国之容。”
“慢着,你们在说什么?”岳郳生突然皱着眉拉着沈清婉的手腕,将沈清婉拉到身后,神色不虞的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什么成婚?”
“这位是......”唐瑾玉看着岳郳生的身姿,并没有断定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
“我在问你,什么成婚?谁和谁成婚?”岳郳生上前一步逼近唐瑾玉,脸色阴郁。唐瑾玉被他吓了一跳。
“道长,我早就与你说过,清婉是有婚约在身的,你面前这位就是清婉以后要嫁给的人。”沈青锋在旁叹了口气的说。
“这事是真的?我以为你们讨厌我,要推辞框我的。”岳郳生语气阴沉。
沈青锋也被岳郳生这副模样震惊到,这个道长不管什么时候对他们都是笑脸相迎,似乎永远没有脾气和自尊一样,此刻这般倒是变了一个人。
“道长,我早就说了,你和清婉是不可能的。你们......”
“你懂什么?无知小儿。”岳郳生突然转向沈青锋脸色阴沉充满着怒气和压抑的痛苦。
沈清婉还是第一次在岳郳生脸色看到不属于这么年轻面容该有的神色,更没听过岳郳生这般霸道高傲的语气。
沈青锋被岳郳生训斥的一愣,岳郳生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缓和情绪,又低声说了一句,“你们是不会明白的。”
岳郳生转到沈清婉面前,看着她,沈清婉不敢抬头看他。
“婉儿。”岳郳生拉住了沈清婉的手腕,沈清婉任由他拉着,不做言语。
唐瑾玉在旁看的云里雾里,“这是什么情况?”
“姓唐的,婉儿是我的。你不用打主意了。”岳郳生松开沈清婉,转身对唐瑾玉宣誓道。
唐瑾玉被岳郳生无理的样子倒是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与沈姑娘是自幼定亲,这婚事是所有人双手赞成的。你这般强硬,是强取不成?”
“我说你们不合适你们就不合适,不用多言。”岳郳生强势的说。
“道长。”沈青锋在旁震惊的呼道,“这也是清婉的意思。”
岳郳生再一次望向沈清婉,沈清婉如芒在背,她背过身去,逃避的说:“我还是先去看看了缘。”
沈清婉说完,就往佛陀苑方向走去。岳郳生转头眼神冷冽的盯着面前的两个男人,十分有威慑力。
“你作为哥哥,我希望你来找我解释。这些都是怎么回事。”岳郳生说完,又一如往常的跟在了沈清婉身后。
唐瑾玉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疑惑的看着沈青锋,似乎要一个说法。沈青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长长的唉叹了口气。
晚上,佛陀苑里岳郳生无精打采的趴在了缘书桌前,无计可施的看着了缘。了缘抄完一篇经文后看岳郳生还是一个动作,就忍不住的问:“你和清婉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清婉姑娘来的时候我就见你心事重重的。”
“唉,一言难尽啊。”岳郳生闷闷不乐的说。
“这么严重?”“婉儿有婚约,你说这事严不严重?”岳郳生抬眼皮看了了缘一眼。
了缘当即愣住,思索了片刻问道:“那怎么办?”
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外面的小公公禀告道:“法师,沈将军求见。”
岳郳生一听立刻起身,对了缘说:“他是来找我的。”
了缘点点头。
岳郳生走出书房,来到佛陀苑的偏厅。沈青锋端正坐在椅子上等着岳郳生。岳郳生一进门,沈青锋就站起身来。
“道长。”
“沈将军。”岳郳生一派温文尔雅,“我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关于婉儿的所有事,如果我亲自去查我想会影响大家的情谊。”
“对不起,道长。关于婉儿的事我该早些与你说清楚,害你追了我们一年多。”沈将军说道。
“你说说吧。”岳郳生安分的坐了下来。
“家父与京都的唐文大人算是至交好友,婉儿和唐瑾玉的婚事,有三层含义,一是太上王独断,对身边的人更是严苛。太上王虽是一代明王,但手段狠厉,让朝中官员人人自危。唐沈联姻,在朝中能互相扶持,也能提防小人。二是两家友好的情谊,两位父亲更是希望亲上加亲。三是婉儿和唐瑾玉都是薄命之人,婉儿是双重人,若不修仙定活不过二十五岁,而那唐瑾玉今日你也见了,身娇体软的,常年重疾缠身。两个人的八字互补,若是结为百年之好,会相守一生。”沈青锋看着岳郳生的脸色开始变得很差,“道长,婉儿是个苦命人,你看她的天赋也知道,修仙对她来说不是上策。所以,这门亲事,就算婉儿不愿她也不会拒绝的。”
岳郳生的手叩着桌角,骨节青白,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眼眶殷红的看着沈青锋,“你是说......婉儿不会拒绝?”
沈青锋默默点头,“婉儿很懂事,就算是妹妹在她也不会说不的。”
“有什么理由她一定要应下?”
“她也没有理由会不应的。”沈青锋小心的说,沈清婉不喜欢岳郳生,知妹莫过兄,沈清婉喜不喜欢岳郳生,沈青锋很清楚。
“她为什么是双重人?”
“生来如此,救过她的老道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说时机到了一切缘由都会分晓。”
岳郳生觉得与沈青锋谈了半晌,得到的信息根本无用。他站起身来,看着沈青锋说:“我不会放手,我找了她几百年,若是我们真的无缘,我也要守着她,看她嫁人,相夫教子,青丝换白首,残身入黄土。我不会放弃。”
沈青锋诧异的看着岳郳生,无法理解的问:“你这样是何苦?”
“你不会懂的。是我辜负了她,我抛弃了她没能和她死入同穴。你能否感受那种痛苦,你青丝依旧看着深爱之人在身边渐渐变老直到无助死去,你无法带她一起得道成仙,你可知这样的苦楚?你可知道我在人间游荡几百年,追着她的转世,好不容易找到了你让我怎么放手?我答应她的我会来找她,再爱她一次。所以,我不管她爱不爱我,我既找到了她,就不会走,死也不会。”岳郳生看着沈青锋压抑的说,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
沈青锋看着这个长相比他年轻的少年,说出这番沉重的话来,心里莫名的沉闷。岳郳生一转头,就看见沈清婉站在门口,潸然泪下双手揪着衣裙。沈清婉泪眼看见岳郳生望了过来,下意识的想逃离。沈清婉认识焦云浅之后就对前世今生的事情深信不疑,当事情出在自己身上,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说不幸。
岳郳生追上去拉住了沈清婉,沈清婉背对着他不敢回头,“婉儿,你就什么也不想对我说吗?”
沈清婉默默无声,过了一会儿,岳郳生才听到她几不可闻的声音:“岳郳生,对不起。”
岳郳生握着沈清婉的手,无力垂下,“你可不可以不要用亏欠我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宁可你扬鞭子抽我,也不想让你觉得像是欠了我一样。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有你不排斥我就好。给我个机会,让我留在你身边,让我保护你。如果你爱那个书生,那我......为你连他一起保护起来。”
几近卑微的请求,倾尽所有的誓言,让沈清婉泣不成声。
“我知道我这么做其实很自私,我给了你很大的负担,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遇见你爱上了你,爱情对我来说就这么简单。婉儿,你随心所愿,只是请留我在你身边吧。”岳郳生说道。
岳郳生上前轻轻拥住沈清婉,岳郳生从遇见沈清婉就认定沈清婉是他妻子,一句解释也没有,就这么死心眼的认定了。岳郳生不敢紧紧抱着沈清婉,他抬起手抹去沈清婉的泪水,轻声哄道:“不要哭了,我们回到以前的感觉就好。你记住你从来不欠我什么。”
沈青锋走出来,望着阴沉沉的天空,轻轻叹气。就是岳郳生说了,他也不会懂,岳郳生的身上发生过什么,更不会理解岳郳生那么狂热的情感。
是什么样对我感情让一个少年说出,保护婉儿甚至能容纳唐瑾玉的话来,是不是因为曾经许下的一个承诺?所以才紧抓着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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