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喝一碗汤

作者：边志伟

“吃完饭，再喝一碗汤！”——这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啊！

小时候，这于我来说是颇为奢侈的事，也是至死难以忘却的事。贫穷，这个时代的符号，像大多数人的泪水一样，总是在苦难还未显露的时候就已刺痛了我的心。

孩童时代，我可怜可爱又可敬的父母，为了生存的本能和生命的尊严，在红土地上弯腰低头，抛撒着血和汗。但即便如此，依旧不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

我记得分明，那时我家是很有些贫穷的意思的。别的我印象倒还模糊，单从吃这一个方面来说，儿时的点滴俨然已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间。我的记忆约摸从七八岁开始深刻，那时的生活也是朴素而纯然的。在我家，桌上“美食”几乎都只有一个菜，而且是自家园子里种出来的蔬菜。早上，母亲会起的早早的（烧饭做菜是她的全职，从她那双粗糙的手就已看的出来了），把饭菜都做好，然后出门下地。在我家，早上的这道菜是要吃两顿饭的，早餐和中餐，所以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省着点吃，以保证中午大家不饿肚子。有时候我实在是很饿了，一点汤也够我拌两碗饭了。

偶尔也是会有一些荤腥的，但是我不吃肥肉，不吃内脏，所以一年来基本上也吃不到什么荤，这也养成了我独爱吃蔬菜的“癖好”。要是到农忙时节，农活太紧，连做饭的时间似乎都不够了。我的肚子很疼，很饿，为了等那一道“美味的菜”，我的身体很累，很虚。晚餐于我家是真的名副其实的“晚”餐——农忙时节很多时候，晚餐要到十点之后才能吃上，我的肚子已经饿得没有知觉了。

劳作的日子是艰苦的，也是幸福的，因为那里蕴含着希望。

在我的记忆里，所有这些苦日子似乎都没有让我觉得痛苦，直到有一天——这一天并不是农忙时节——已是中餐时间了，照例是时候享受我的“美餐”了。我和我可怜可爱又可敬的父母正围坐在灶台上享受那一道剩菜的时候，一个我认为是我很喜欢的亲戚来到了我家（至今我还是很喜欢他），我一手捧着碗，一手抓着筷子，很开心，因为他来了。我站在一旁，看着他欢快地和我可爱可怜又可敬的父母聊着天，我也很欢快——是的，我很欢快！他们说了什么我已模糊了，那时的我确实很小，很幸福。饭后，我跟着他出去了，我一向是很喜欢他的。我就是一个很小很幸福的孩子，跟着他出去了，因为我一向是很喜欢他的。在路上，又遇到了另外几个亲戚——他们也是我很喜欢的，直到现在依然很喜欢。

“他家就吃一道这样的菜……”我看见他蹙着的额头，还有那不该让我知觉的语气。

我顿时懵然了！我听出了什么？我的心又怎样沉落了？

我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如我家这般，只是吃一道菜，早餐和午餐共着吃，晚餐要很晚才能吃到的——我以为是这样的，从来没有怀疑过！

直到他的这句话才让我明白：原来生活是这样的残忍，残忍的击碎了我的纯真。原来饭菜是可以多样的，多样的让我自卑。原来……原来……原来，那一道菜不是最华美的盛宴。

生活的脚步驱赶着岁月的余温，生命已经过去二十多个年头，“那一道菜”早已变得更加丰盛了，也更加多样了，早餐和中餐也不用共着吃了，晚餐也不用等到毫无知觉的时候了。然而，每次看到那一桌丰盛的美味珍馐之时，我依然怀念那一道最简单的菜，它或许不够吃，或许少了点油，或许……但是，它就是我的菜。

而今，每个家庭的餐桌上应该都不会缺少汤，至少已经是平常的事了。然而，在我大学毕业之前，我都不知道，餐桌上会有汤这一道菜。这一碗汤并不贵，然而，我家里向来就没有喝汤的习惯。早时是因为太穷，喝不起，而今，是因为贫穷的日子让我们没有了喝汤的念想，所以这一碗汤也终究没有上了我家的餐桌。

“吃完饭，再喝一碗汤。”每当听到别人这样要求我时，我的心都是沉落的。

是啊！吃完饭，再喝一碗汤，这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