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事无成。
伴着闹钟的响起,睡眼惺忪的我慵懒地爬起神来,开始稀疏平常的一天。
打开冰箱,拿出味道发酸的剩菜。随意地将其倒入铁锅翻炒后,用餐盘将其一分为二。胡乱地摆在满是油污的桌上,一天的早餐就已经完成。
匆匆地吃完早饭后,我一边整理行李,一边敲击隔壁的房门。直到里面传来一声不满的抱怨,我才是停下手中的动作。
忘记介绍自己了,我是尤天,旁边赖床的人是我残疾的父亲。
我现在的工作,是一名碌碌无为的服务员。早前,我还做过各种工作。作为一个大字不识的人,只要能够生存,什么杂活我都会接。
9月2日
撕掉墙上的日历,我穿上鞋子就急急忙忙地准备出门。生怕父亲再次躺下,我特意再次拍打他卧室破旧不堪的木门。
对于现在的工作,我还算满意。因为从小就知道看眼色,我比店里的大学生更懂得人情世故。手脚灵活,顾客们很少找我的麻烦。适逢节假日,还能够得到多余的报酬。最重要的是,这份工作在城里。
可以离开这个一穷二白的农村,是我毕生的愿望。虽说餐饮店的工资比起之前,并没有高多少。但地处城市,就足以成为我的第一选择。所以对我来说,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无异于坐公交到市区的工作地点。
说是公交,但其实更像是一场旅行。只不过在这趟旅程中,同行的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你不确定他们的起点与终点,不了解他们的过去与现在,不知道他们的任何信息。你们唯一的共同点,就只有乘坐同一辆的公交车。
但这就够了。在这个或长或短的时间里,你们能够一起呼吸车内彼此的气息,一起欣赏着窗外的景色,如果是买的是全程,还能够体会到农村与城市的巨大变化。犹如一场从古至今的纪录片,乡村砖房与高楼大厦交相辉映,一同记载着历史的剧变。
听店里的大学生说,北方的公交与南方大不相同。在一马平川的北边城市,公交是一趟波澜不惊的直线。平稳地穿过寂静的农村,平稳地穿过热闹的城市。悄无声息地开始,悄无声息地结束。南方则不同,更像是险象环生的陡崖。翻越蜿蜒曲折的山脉,横穿乌漆麻黑的隧道。惊心动魄地出发,惊心动魄地到达。倘若在海边,那就再好不过了。在黎明或是傍晚时分,乘上拥挤的车辆。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起,看着日出或日落。当太阳跃起或浸入海洋的时候,仿佛大地的生命也一同苏醒与沉睡。
在这场奇妙的旅行中,你们风雨同路,共同进退。也许他或者她下一站就会离开,也许到你们此生不会再相见。但这就够了。至少你知道,那条并不漫长的旅途中,曾经有那么三四十人曾与你共同呼吸。你们互不相识,但却簇拥在同一座车子中。无言地相遇,又无言地擦身而过。正如只知起点,不知终点的人生,总有人相见,也总有人离开。当然,一切的美好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你得有座位。
此时的我,并没有成为那个抢到位置的幸运儿。
临近中秋,越发越多的游子回归家乡。就连公交的人,也填满了各色各样的人群。或是探亲的老人,或是出门旅行的一家子。当然,挤占着车辆空间的大多数,还是如同与我一般的上班族。
作为抢座失败者,我们注定不能够拥有坐下的机会。即使有空位,也会顺理成章地给老人家。你不能争抢,否则会被批判不知礼节。这是一场有关道德,没有硝烟的战争。解决的唯一办法,只能是抢座。或者,寄希望于老人家大发慈悲,给你让座。只不过发生这个事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幸,我乘坐的路程不算漫长。大约过了六七分钟,公交车就到达了目的地。一下车,店铺的名字就映入眼帘。
工作地点占据了一个极佳的地理位置。坐落在新兴城市思海区的云江路口,周围存在的多种交通方式。地铁与公交,为店铺吸引了数不胜数的客人。再加上餐饮刚需的加持,更是为店面锦上添花。
穿着工作服,我急急忙忙地就向店铺奔去。前去的路上,依然是碰见了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微信女与流浪汉。
不知为何,他俩总是喜欢打量我。出于好奇,我就调查了他们的身世。了解之后,我惊异地发现这两个旁观者的共同点,出身云水村。
在餐饮店的工作中,基础的认字是必不可少的技能。摸爬滚打下,我也算是学会了认全了基本的汉字。只不过相较于阅读书籍,我还是更愿意捣鼓网络。微信女和流浪汉的资料,我也是上网才得知的。不仅如此,我还学会了电脑的基础知识。为了在大城市立足,我报班学习了图片与视频的剪辑。
在同事的帮助下,我注册了W博和Z乎。只不过比起那些博学多才的公知,没文化的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观看者。甚至在更多时候,我被归纳于为人齿冷的一类。在许多的负面新闻的评论下,农民与文盲成为了口诛笔伐的对象。
我不敢反驳,因为我无权无势。一事无成的我,甚至没有勇气在上面发言。但我的内心真真切切地怀抱着希望,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够在上面呼天唤地。
令人喜出望外的是,这样的机会居然真的降临到了我身上。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了今天下午。
餐饮店的工作不算劳苦,更多的则是无聊。机械地调制饮品,循环往复地端菜与收菜。见到客人进离店,还需要无趣地叫喊着一成不变的口号。少有的空闲时间,也会被抓去开会训话。在这样的过程中,人更像是被毫无思想的牵线木偶。成为钱财的傀儡,漫无目的地做着枯燥无味的工作。
在周而复始的工作中,时光不知不觉地就被打发掉。对面停车场上的电子钟表,很快就来到了傍晚时分。
跟平时稍有不同,由于台风的预警,店里的客人少了许多。精打细算的老板,自然不愿意将钱财浪费在无所事事的员工上。提前让兼职的大学生离开,店里只剩下了我们几个家近和住店的服务员。
虽说台风来袭,但店长明显低估了来往的客流量。外面席卷的海风,丝毫没有打退人们消费的欲望。进出大门的客人,只比平日少了两三成。然而因为人员的减少,我们的工作量比平时成倍增加。顾客的呼来喝去,让在职的员工苦不堪言。
出身贫苦的我,并没有加入他们抱怨的行列。对我而言,只要有报酬就足够了。毕竟回到家里,也是要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
改变我一生的契机,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降临。大约是傍晚六点,大门走进了两个正处豆蔻年华的少女。
因为我任劳任怨,所以在生意不繁忙的时候,店里的老油条就会隔三差五地开始偷懒。要么在茶水间畅所欲言地聊天,要么在厕所里肆无忌惮地玩手机。这时的店里,基本上都是我在负责接待客人。对于多干的活计,我并不在意。毕竟工作是我为数不多能够消耗时光的事情。
在轻车熟路地引导女孩入座,并将菜单呈递给客人后,我便知趣地准备离开。很多的熟客会将餐厅当成临时托儿所。自己有事的时候,都会把孩子放到这里自行吃喝。一般来说,家长们给小孩子的餐饮费用都不会太多。因此来吃饭的孩童吃饭都是斤斤计较。倘若是结伴而来,那么两个人就会争吵个半天。如果是一个人,那当天的值班的服务员就要叫苦不迭了。调皮的小孩子会一直纠缠不休,直到用餐完成。
“服务员,我们点这个。”
出乎意料,这两个女孩居然二话不说地就做好决定。更令人诧异的是,他们吃饭的过程也不同于其他小孩。没有大吵大闹,两人都是静默无言地完成用餐。而结账离店的时候,没有任何大人出现。从头到尾,都是他俩自己在行动。不招惹麻烦,不刁难服务员。举手投足之间,丝毫没有属于自身年龄的幼稚。
出于好奇,我决定跟踪两个女孩,探查他们背后的秘密。如此神秘莫测的人物,无疑是我无聊生活最好的调味剂。
平日里积累的假期,终于是派上了用场。跟老板请了个假,穿着工作服的我就匆匆出了门。拿上破旧的手机,我有预感即将碰到非同寻常的事件。
离开餐饮店,发现天色居然已是漆黑一片。初次跟踪他人,我的动作显得笨拙无比。一不小心,还撞到了路上的流浪汉和微信女。所幸我速度很快,没有被两个女孩发现异样。
有关于尾随的知识,我也只是在电视里看见过,从来没有在现实里真枪实弹地进行练习。纸上谈兵,我只能是躲在角落,躲避着女孩左顾右盼的目光。
跟着他俩走了很长的路,我失望地发现并没有发生奇怪的事件。与其他结伴出行的好友无异,只是他们心智比较成熟。
“我们回家吧,要不然爸妈该担心我们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我终于找到了新奇的地方。悄无声息地靠近二人,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得到了这个信息。
不过,离家出走的小孩并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件。真正引起我兴奋的,在于两人下面的对话。
“怕什么,你家那么有钱。你不是想要知道爸妈在乎你还是在乎钱吗?”
听到“钱”的一瞬间,我脑海中追求新奇的念头顿时改变。在我的一生中,贫穷如影随形。在摆脱掉它的机会面前,其他事物根本不值一提。绑架的想法骤然形成。在我眼里,站立的两个小孩仿佛成为了光彩夺目的摇钱树。
随着夜色逐渐变深,台风的气势也越发猖狂。跟在女孩背后的我,丝毫未受到天气的影响,一心一意地注视着猎物。作为一个猎人,任何事物都不能够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准备等他们到达住处,再将其一网打尽。
似乎是在故意地考验我的耐心,女孩们一直在街上兜兜转转,并没有休息的打算。与此同时,呼啸的狂风愈演愈烈,席卷了整座城市。淅淅沥沥的小雨降落下来,覆盖着久历风尘的马路。
一心沉浸于追猎游戏,我慢慢忘记了时光的流转。直到雨势越发盛大,后知后觉的我才意识到已是深夜。
自天而降的雨滴遮盖住视野,模糊了女孩的身影。白天工作的劳累与夜晚漫长的追赶,一同蚕食了我的注意力。一个不留神,女孩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着急地搜寻可能出现的地点,我悲哀地发现他们确实逃脱了监控范围。跟丢目标的懊悔,瞬间就涌上了我的心头。随着女孩的离开,新奇事件与钱财也一并消失在轰轰烈烈的暴雨中。
夜半时分,人财两空的我绝望地发现自己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车,只能选择孤零零地走回家里。
踏在雨中,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抓不住来之不易的机会,注定一生都逃脱不了平凡与贫穷的阴影。
抱着自暴自弃的念头,我胡乱地在马路上走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前进的方向。我走得很慢,仿佛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平淡无奇人生的终点。
砰。
直到撞到瘫倒在地的大树,我的意识才算是清醒过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恢复神智的我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
眼前是一片陌生又熟悉的景色。与江东村一样,融合着城市的现代与农村的朴实。既有沉默无言的建筑,也存在着活蹦乱跳的生灵。
看到这些,我的内心突然涌现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连旁边一闪而过的黑猫,都显得莫名的亲切。虽然在我的记忆里,自己完全没有踏足过这片土地。
从记事开始,我就生活在江东村。小时候,爸爸就严令禁止我来这里游玩。直到长大以后,我才有了出门的权力。相比农村,我还是更喜欢繁华的城市。所以我一直都不曾到过隔壁的村庄。
在我的成长里,另外一件奇怪的事就是我的记忆。每当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我都会自动忘掉。在成长的过程中,遗忘的现象越来越明显。隔三差五,我的身上都会多出某些伤痕,但自己却不记得受伤的缘由,只知道与村民口中的小偷有关。到了后来,我甚至忘记了父亲残疾的原因,忘记了自己的出身。
曾经我也问过父亲,但得到的回答却是模棱两可。迫于父亲的威严,我没有再问。但隐约猜测地到与这里有关。
忘掉的回忆并不是彻底消失,而是演变成噩梦出现在我的梦境中。在梦里,仿佛存在着另一个我,过着另一个一波三折的人生。
城市来的驻村医生告诉我,这是精神疾病的症状,并不会影响到生理机能。听完这些,我就安心了。只要不阻碍干活,多做些噩梦也无所谓。作为贫民,我根本就没有金钱和精力去看病。
呜。
一声微弱的哭声,将我从回忆中拉扯出来。凄凉的嗓音从树边上发出,淹没在喧闹的疾风骤雨中。循声望去,我惊喜地发现那声音居然来自苦苦追寻的女孩。
只不过当初结伴的他们,只剩下了一人。依照着装,可以判断出是怂恿同伴出走的女孩。慢慢靠近她,我发现女孩已经熟睡过去。
令人大为不解的是,背靠榕树睡着的女孩,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一手拿着精巧的小刀,她一手有气无力地指向前方。
贫穷的本性,让我下意识地先收走了那把做工精细的刀。胡乱地放入兜里后,我才是沿女孩所指的方向看去。此时,一副惊异的景象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面前。那个家境殷实的女孩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已经完完全全地失去了生命迹象。
随着千金小姐的死亡,发财的美梦也是被毫不留情地摧毁。心灰意冷,我准备抓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防止自己的清白被污蔑。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去那里……”
昏倒一旁的女孩,突然发出絮絮叨叨的梦呓。出于好奇,我蹲下倾听她的呢喃。
伴着潇潇雨声,女孩的述说显得格外轻灵。在海风的扶持下,轻巧的嗓音穿越耳朵,在我的脑海里循环往复地播放。
源源不绝的梦话,仿佛具有了一种魔力。摧毁过去与现在的界限,解除大脑中回忆的封印,女孩的叙述搅乱了我刚刚清醒的意识。
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从另一边响起,打乱了女孩讲述的节奏。趁此机会,我的神智重新回归了正常。定睛一看,迎面赶来的居然是微信女。无奈之下,我只能选择继续躲回树下静观其变。
过了不久,一阵匆匆忙忙的踏地声从近处传来。侧眼看去,我惊异地发现居然也是认识的熟人,那个每天在街道上乞讨的流浪汉。
防止被他们发现,我将昏睡的女孩迅速地拖进大树的另一边。忙完手上的动作,我才敢慢慢伸出头,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见到濒死的千金小姐,流浪汉似乎还是想要做最后的努力。可能他与我一样,想要通过女孩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天命难改,他根本救不活别人,甚至还会因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偷窥石桥的时候,身旁熟睡的女孩并没有停下念叨。她的梦话很长,长得像一个睡前故事。跟随飘摇的落叶,女孩的梦呓一字一句地进入到我的脑海里。那些明明与我毫不相关的内容,却反复再三地引起了内心的共鸣。
在女孩的催眠下,我失去了时间与空间的感知,完全没有注意到石桥的倾倒。在看见微信女上前抓住流浪汉的时候,我下意识地也跟了上去,想要将他们一起救上来。然而为时已晚,触碰到冰冷的手掌的一刹那,回忆吞没了我的意识。
忘记身处的环境,忘记眼前的危机,大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我仿佛回到了过去,一个比江东村还更久远的过去。那之后,我径直地掉入水中。河水淹没了我的身体,也淹没掉我的意识。
再次醒来时,我就坐在了陌生的警察局。而询问我的人,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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