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的人生是白活的，每个人都是一本无字的书，只不过有的厚，有的薄，有的简单，有的繁琐，有的轻浮，有的厚重而已。
记忆里的父亲不苟言笑，严肃是他的代名词，我对父亲的记忆也许是从十二年前他半瘫开始的，青少时期的我，唯一记住父亲的是他的严苛和冷漠，不许睡懒觉，不许看电视，吃饭只能吃碟子边缘的菜……
如若犯错，父亲只一双冷峻的目光。我便吓得直打哆嗦，从来不需要一句话我便乖乖顺从他的意愿。
小时候对电视的渴望就像现在的孩子对游戏机的痴迷，可是，有电视的我们家是绝不允许孩子看的，原因自然不是保护眼睛，而是父亲不喜欢和孩子一起看电视，就是不允许，没有理由，我总是躲在门帘后偷偷的跟着他看，若是听见风吹草动的声音，我会吓得半死，怕父亲发现我偷看电视挨骂，吃饭时，只要他在，我便不能上桌，他坐好后我才可怯怯地坐下吃饭，菜自然是不能多吃的，只能吃上边缘几口菜。以致于我当年早婚只是为了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视机，我可以为所欲为看它个地老天荒。
每个周末，我早上天没亮四五点钟的样子我就会穿好衣服，只是为了在父亲起床前我能立马迅速从床上跳下来，以证明我没有睡懒觉，那个时候的我只要听到他刷牙的声音就像听到报警器一般紧张，恐惧到头皮发麻，万一他刷完牙我还没起床那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家教严苛到让人窒息。
我在青春期时没有逆反，但似乎我得了“中年逆反”病，中年以后的周末，我依然会早起，但潜意识里似乎困得要命，不管多重要的事情只要我不动嘴说话，我都能骤然睡着。
我曾经在听课的时候睡着过，曾经在领导开会批评大家的时候睡着过，可是现在，我日日夜夜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失眠折磨得我有些苦不堪言了…
12年前，父亲因脑梗住院，后二次犯病再度住院导致半瘫，再到后来，糖尿病、高血压、高血脂等多种慢性疾病接踵而来，父亲在轮椅里一坐就是十二年……
生病后的父亲演绎着各种忽冷忽热的情绪，我们也跟着在看病吃药间辗转……
我和父亲的亲疏似乎是从他进医院的那一刻开始的，那时的我早已为人妻，父亲进了医院突然讲话口齿不清，我瞬间崩溃，眼泪如决堤洪水喷涌而出，一股一定要救好父亲的念头促使我不知疲倦地奔波在照顾他的路上，为了让他康复，我学习按摩，跟中医大夫学穴位，曾有一次，在医院，我答对人体穴位的正确率高过那医生所带的学徒，为此，那学徒还挨了师傅一顿批，后来，我又跟人学针灸，用自己做实验扎针，当我敢在头上扎针时，父亲却坚决不允许我给他扎，随即我学习的动力瞬间消失，自此再不扎针……
现在想来，那时真的是胆大。
最难的是给父亲讲笑话，天天想着法子逗他开心，父亲也总是乐呵呵回应我:“我姑娘咋就这么活泛……”
我觉得，我最开心的是那时我还有逗父亲开心的能力和资本。
父亲的病一直靠药物维持，他倔强的性格向来是我行我素，只相信自己，医生的话在他那里要么就是“瞎说”，要么就是“越看越严重”。
我也从原来的能量满满逐渐变得难以应对…
有一次，在父亲发脾气时，童年时的恐惧再次袭来，我一句话说不出，只是止不住的躲在卫生间哭，四十多岁的我因父亲的苛责哭泣不止，不敢说一句话……
从那以后，我的恐惧感一直没有消失，敏感到只要他稍微不顺我就掉眼泪，我再不敢多说半句话，有时候去看他也只是轻轻地叫声“爸”，然后再也没有了别的言语。
他在诉说自己痛苦的时候，我也不会安慰他了，也不知道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才能减轻他的痛苦……
本来觉得日子也许就这样过下去了，我见父亲时总是铆足劲去应对他，也许是我太脆弱，面对父亲的痛苦母亲的辛劳总是忍不住偷偷掉泪，悲伤到好像伤了元气似的再无活力，于是，我尽量减少见他的次数，用逃避缓解内耗。
今年年初，父亲不幸摔倒，胯骨骨折，不得已住进医院，我自然成了照顾父亲的最佳人选，当我面对躺在病床完全不能动弹的父亲，心里百感交集，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吃喝拉撒睡都在床上，我力不从心却又不得不抗起这个重担，这个时候，我感觉自己是全家人的天。
今早，父亲便秘难受，任我怎样伺候他都痛苦难忍，脾气暴躁，怪给他灌肠晚了，又责怪接尿遗漏到床单，我强忍委屈不敢言语，也不敢掉泪，我理解父亲的痛苦。病痛12年的折磨，还有说不出的尴尬懊恼委屈与心酸…
为了缓解彼此的不适，我让他聊起了自己的过去，我竟不知父亲是二十多年的中层小干部，我竟不知父亲是连续24的先进工作者，我竟不知父亲曾是省级优秀，我竟不知父亲是群众吹捧领导欣赏的好“官”……
我不知道的还有父亲的父亲，父亲说他的父亲四十多时倒插门给他20左右岁的母亲，他的父亲我的爷爷是只为吃饱肚子的山里娃，他的母亲我的奶奶是被拐卖的，两个人都是孤儿，结婚后他的母亲(我奶奶)管家养活他们五个孩子，他的父亲(我爷爷)自己吃饱什么事都不管，我的父亲对自己的父亲几乎没什么印象…
父亲强势的母亲养育了他，他养育了他强势的母亲，二人的故事可以写成一部长长的长长的故事，我奶奶在九十岁时去世，父亲腿脚不方便没有参加葬礼，但却在无数个后来的日子痛哭不已……
父亲说母亲是脾气最好的女人，最宽宏大量的女人，如果不是母亲，他们那个家不知道要散多少次，每次说到母亲，父亲也是忍不住的如鲠在喉…
那一刻，我似乎理解了父亲的倔强、严苛与冷漠。
他也许有许多想说却没有说出的话，这些话语里一定有对母亲的爱与歉意，也有对我的不忍与关爱。
明天父亲手术，今晚注定无眠，我害怕自己今晚若不睡，明天照顾父亲会力不从心，早早躺进被窝依然思绪万千，唯有祈祷我可亲可敬的父亲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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