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河水域,阔达混沌,自天子北域阴山山脉而出,一泻千里,行至东境,水域渐宽,泥沙散漫,在这夏末尾声之时,河中有船舸百十, 随流布阵,款款而行...
为首那船,隔岸看去都显得富丽堂皇,沿河百姓有驻足观望的,那船队所到之处,其余船只不敢向前,河中打渔的梭子在船队面前相形见绌,为首的船上,走过两人,直往船室奔去。
“鲁大夫到!”
门外侍卫高声禀报,扰乱了舱内人品茶的兴致,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进。”
门外两人于是一前一后走进了舱内,躲过了舱外狠毒的烈阳,一进门便双手合十称礼:“臣参见天子。”
“大夫请起。”
这船内歇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世上七国之主,天子唐洛,方从北境虞息湖乘船而出,巡访各国,船外进来的是谋臣卿大夫鲁有,身后带着一人,有事要报。
这鲁大夫也是两代老臣,春华献给洛的父亲温,秋实正在伺侍在洛,冉冉长须尽显老态,行完礼便往那旁座上一坐,身后那人一直低头不起,洛未曾见过身后那人,便直问其意:“大夫前来何事?”鲁大夫坐定以后,侧颜盯着洛,直明来意:“突然拜访有碍天子歇息,臣还请恕罪,只是有一事相报,需天子慎重思量。”说罢,转过头去抬起手,示意身边那人,那人弯腰再次行礼,赶忙交代:“天星官陈氏参见天子,卑职本来留守望虞都城,夜夜观星,尽职尽责,天子尚未出城之前,臣见天有异象征兆,约在不久之后便会显现,为及时传达天子,特请登船,连夜等候,果真在昨日深夜看到天象。”陈氏越说越快,最后一句压低了声音,洛有些许着急,张嘴催促:“是何征兆,快快说来!”陈氏见天子匆忙,不敢怠慢,赶紧回复:"荧惑之星常常发出红光,已有数十数百年未曾显现,即使显身也无异常,昨日臣看到荧惑之星出现,马上测认天宫,发现荧惑侵入心宿宫,正是帝王凶兆,荧惑守心!"
洛听完后,稍微失神,似乎想起尘封往事,大夫便先遣陈氏退下。
见洛有些心乱,大夫便为他宽心:”天子不必多虑,荧惑守心在史上早有记载,若是不愿皇室受难,可以移仇,先有君移仇大臣,移仇百姓,移仇年岁,可如今身边大臣齐心协力,百姓安康,年岁向好,以我来看,这荧惑守心也会不了而止。”
洛似乎只能听进去一半,他的心里冒出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会是他吗?
“暂且不论此事,寡人正要与大夫商议国宴一事。”洛心里牵挂着其他事情
“哦?天子想要筹措国宴?”
“正是,攘外战役刚刚结束,各国将士英勇作战,与我并肩起行,同仇敌忾,眼下又马上要到国祭时分,举办国宴,一是宴请各国诸侯,二是祭祖祭天。”
“嗯...如此来看,国宴正好,如今,音国国君死于战场,宴国国君垂垂老矣,沧溟国更是忙于开垦采邑,七大国主,已有四国更换新君,均是年轻势力,举办国宴,可体恤各国君主,拉拢君心。”
“大夫所言极是...”
门外忽有侍卫传报:“禀报天子,前方不远,已到音国境内,音国公钟高逸派人在霸城迎接天子。”
洛应了一声,便和鲁有一同走出船室,站上船前,前方河面一片开阔,不远处又分开两路,往南边流去,那一道正是连接北方天河与南方地水的天地渠,上面商船来往,交集错落,洛的船队刚靠近交叉口,便看到了天河北岸的城郭,阳光之下,显得威武森严,整齐堆砌的城墙上,一排排守卫审视着天河岔口,高高隆起的城门上刻着个霸字,像一个天官正襟危坐,城外则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真是个兵家必争之地啊——洛看了看城郭又看了看河域岔口。
船队十分引人注目,城上守卫以及火速传报,洛命人将船靠在了岸边,只见城墙上被微风撩起的旌旗下,慢慢走来一人,披着薄纱,却还能透着看见雪白的肌肤,洛看不清她的脸,船停稳以后,洛在侍卫们的簇拥下,骑马走向了霸城。
城里的人已经站在城墙下等候了,洛骑在马上,越走越近,离得不过几尺之外时,为首女子便行礼问候:“音国小女艾澜参见天子。”
洛才看到那女人的脸,尚是年轻女子,不经雕饰便已凸显气质,五官精致,“免礼。”
洛随着艾澜的引领,走过了霸城街道,音国子民纷纷前来观望,叩首礼拜,走了约不久,便到了城中大殿,一入殿内,便有年轻侍女两排站立,洛只闻到一阵清香,殿内宽敞明亮,令人舒适,洛粗略看了几眼,便被大殿内墙后的一物吸引,径直走过去。
只见大大小小的青铜筑器形状相同,分左右上下按规模悬挂在碗口粗的实木上,造型别致,形状像钟一样的青铜器上还雕刻有不同的花纹,洛饶有兴趣地问到:“早闻音国是礼乐大国,这大殿内除了布阵摆设,就数这乐器最亮眼,我境内的乐师都是孤陋寡闻之辈,要不是今天见到此物,还真不知编钟能有这么大气!”
一旁的艾澜微微一笑,声音清澈的回答:“天子见笑,这编钟是音国镇国之宝,音律齐整,动耳悦听,音国史上鲜有演奏,只有大场合才能配得上编钟的音乐。”
洛不禁伸手试探,抚摸着钟体,那粗犷而又紧实的感觉让人有一种踏实的安全感,他又问:“寡人想要与众臣一同体会体会编钟之声,不知艾澜可否命人为我等演奏一曲啊?”洛露出微笑,回过头去撑起了腰,看着身后的人群。
“天子想要赏乐,小女子愿为献丑。”艾澜拿起了一把十分精致的小锤,只有成人巴掌大小,她用丁字形的钝面敲击上层的钮钟,清脆的钟音传荡在大殿内,短短几下,洛便已经陶醉其中。
“若是能在国宴上演奏编钟,那便太好了!”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感叹,洛也这么觉得,只是这编钟上下三层,最大的有几人重量,若是搬去都城,怕是耗费人力物力,还会损坏钟体。
洛非常希望自己的宫殿内能够响起编钟的天籁之音,他捻须思考,想出了一个主意:“寡人想到一个主意,搬运编钟是难,但再造编钟不难,即日起便命都城的工匠来霸城,寡人要完全复刻这尊圣器,不得有半点闪失,命人在都城赶造,要在国宴之时供音国乐师演奏!”
隔着编钟的缝隙,洛看到了艾澜轻轻一笑,“承蒙天子喜欢,若能在国宴上一展音国编钟风采,想来也是不错。”洛满心欢喜,内心又萌生了一个想法:“今日有劳艾澜姑娘迎接,寡人许诺,将都城打造的编钟一并送与你!”大家都吃了一惊,但也没有人多言,只是艾澜淡淡的回到:“多谢天子赐礼,小女子生在音国,没什么本事,只是有一拿手神曲,是小女子自编而成,叫做《狂澜之啸》,愿在国宴时为天子演绎。”洛听了以后更加开心:“美人美曲,如此甚好!”大家都笑了起来。
洛随行将士分别下榻了霸城设置好的寝处,音国更是为天子单独造了一栋,洛便与大夫一同前往休息。
大夫鲁有与洛是截然不同的脸色,看他眉头紧锁,洛不禁嬉笑:“大夫何故没有表情,是编钟不应你喜好吗?”大夫匆忙回答:“天子说笑了,方才想起一事,想必是多虑了。”洛有点好奇:“什么事能让你忘却礼乐美好呢?”大夫还是没有开心之意,义正言辞的看着洛,小声说道:“编钟之曲是好,只是天子赐那女子一大国重器,旁人看来合情合理,只是,臣方才想起,前几日与音国大夫左丘一同念旧,聊起攘外战役中为天子挡下致命一箭的勇士,钟高阳,您可曾有记得?”洛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仿佛看到一只箭矢飞速而来:“当然记得,以命换命,是真的勇士,恩情在我洛心中一直存在。”大夫突然靠近天子,在他耳旁小声言语:“听闻这勇士钟高阳,正是今日下城迎接的艾澜迷恋之人。”洛听后,顿时失去了笑容,但也觉得没有什么大小,“我有将士保护,且她一弱女子,能奈我何?”话音刚落,只见艾澜已不知何时走在了两人身后。
“天子路途幸苦,劳累已久,我特带来了仲方侍女,为天子消化疲惫。”艾澜还是一脸微笑,从她身后小心地走出一女,洛定睛一看,不禁呼吸紧张,直感觉胸中乱撞。
那女子盛世美艳,如若仙女下凡,万里挑一,身段窈窕,轻声细语。
“小女子方氏参见天子。”
洛的心好想要化了
二
耳边仿佛有可人的笑声,洛感到自己置身于望虞西部一望无垠的洛昌草原,绿草青青,碧天瑕云,不远处仿佛有人向他走来,笑声越来越清澈,她好似天边的仙女,穿着白洁的衣带,洛看到了她的美颜,她伸出一双细嫩光滑的手,洛满心欢喜的接过,被她拉着走,她曼妙的身姿翩翩起舞,如一只蝴蝶在洛的身边旋转,跟随着她,向前奔去,她越跑越快,越走越远,突然消失在前方的迷雾里,洛的心里也跟着突然失落,着急。
原来只是一场梦。
洛撑起了身子,睁开惺松的睡眼,就这样趴着睡了一晚,胸口有点不舒服,上身竟然也光溜溜的,刺眼的阳光斜照进屋子,能使他清醒的只有盖在身上的被褥散发出的少女清香。
看到天子已经起身,侍女们匆忙准备更衣洗漱,洛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他不经意的检视着每一个侍女,想从中找到一个期望的身影,才发现已经变成了奢望;不知何时开始,洛的肚子上堆了一层赘肉,还好有宽松的深衣能遮挡一二,他吩咐侍女们为他换上最常穿的衣服,以往只是靠别人来整理,今天的他穿好以后,自己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从昨天开始,他的心好像都年轻了。
鲁大夫和艾澜已经在殿外等候了,他们将护送洛前往音国都城凌山。
“天子今天格外精神,好似回返十年呢。”艾澜一见面就用她典型的文雅口气夸赞洛,“嗬嗬嗬,哪里哪里,只是音国水土养人罢了。”洛打趣着,“今天就由我带天子去往都城,若是当下出发,想必午后即可抵达。”“哦?那还等什么,快快启程!”艾澜微微一笑,示意部队起身,洛也翻身上马,往前走去,忽然看到了艾澜的身旁那个令他心跳的身影,她还是一脸腼腆,低着头不敢乱看,只是等着艾澜转身以后,偷偷往洛的方向瞅了一眼,就又快速转过身去跟着部队走了,洛的心理窃喜窃喜。
去往凌山的路走出了青溪平原,便难走了起来,一路爬上鹿静高地,快到下午时分才抵达了凌山郡,只见一座依山而建的城池像一面铜墙铁壁镶嵌在高耸入云的岚山之中,城门离地数十尺,别无他门,俨然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得知天子要来,城墙上已经换上了天子的旗帜,年轻的音国国君正在城门外的岚山下守候多时。
离得近了,洛才看清钟高逸的面相,心中不禁感叹一声:真是好面孔啊!再看其身旁,随行的也都是身材修长的秀女,惹得军中唏嘘一片。
“臣音国公钟高逸参见天子”钟高逸俯下身去行礼,“请起。”“天子远途跋涉,一定疲惫不堪,快请进城款待。”钟高逸手上一挥,城墙上的守卫拉动了城门,城内已是嘈杂一片,洛举着微笑走进城去,一条宽阔的大路笔直的通往北方,尽头还有阶梯,道路两旁挤满了前来观望的庶民,热情异然,洛走过这一条大路花费了不少时间,大多数人都对他俯首称臣行礼,只有极少数默默的注视着不为所动,一路上都是音国的女乐师在前开路,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乐器,配合着打着节奏,气氛一下就上升到高潮。
音国地势偏北,下午一过,已经不见太阳,洛和大臣们一一就位,钟高逸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不愧是礼乐圣地啊,洛看着四周,席地而坐的大臣将士们身后便是才艺多端的女乐师,琴瑟筑磐,齐鸣大殿,在音乐的氛围下,洛的心情也好了起来,许久也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一旁突然发出哄笑,洛看向那边,正是麾下的第一将军卫子实与几位将士饮酒后嬉笑,“不知将军为何发笑呢?”钟高逸不禁发问,那将军看来比钟高逸大不了多少,怕自己言语不妥,憋住笑意,洛于是解释说:"音国公见笑了,子实将军也是性情中人,想必是将士们有什么话想要借将军之口传递出来。"洛还是很清楚自己贴身的武士都在想什么,果然,卫子实双手抱拳立马回应:“回禀天子,臣下属将士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多半不识礼乐,只是见音国美女如云,连国君也是秀气儒雅,有些骚动罢了。”大家都哄堂而笑,艾澜只是淡淡的把微笑挂在嘴边没有言语,钟高逸咧了咧嘴,端起酒杯说:“子实将军抬举了,我音国自发源以来,便在此地生活,早年间深受野兽豺豹侵害,便动用了举国之力开辟岚山,筑造凌山,因山势险要,工程浩大,多半男儿丧身山底,致使今日将军看到我音国,女子当先,同诸位将士一样,为国奉献。”听闻此话,各将士也不再骚动,洛抿嘴点了点头,继续享用。
宴过半饱,大夫在洛身边轻轻耳语几句,洛点了点头,转向一旁的钟高逸说到:"今日幸临音国,还有几事要说。"钟高逸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音国先君阳嘉兄弟,是我昆弟之交,在攘外战役中,英勇异常,只可惜旧伤发作,战场资源匮乏,无力回天,我痛失兄弟,你惨失父王;阳嘉嫡子钟高阳,是你长兄,为我挡下一箭,寡人深深铭记,此行跋涉千里,也是为阳嘉兄,高阳兄践行祭奠。”钟高逸听了以后,默默放下了酒杯,表情变得拘谨:“我父王英勇善战,长兄舍己为人,家中长辈皆以为荣,是我音国的榜样,能为天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我钟氏荣耀。”洛听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从今往后,音国钟氏便是我唐门亲族,永交近好,也请高逸小弟能应邀我设在都城的国宴,与七国共欢!”钟高逸端起酒杯,也一口喝干:“臣一定赴约!”大殿内又响起了笑声。
酒过三巡,皆有醉意,洛恍惚想起昨日鲁大夫说起,替他而死的钟高阳正是艾澜的相好,心中稍有自责,便唤过艾澜,艾澜轻手轻脚的走到跟前,“天子有何吩咐?”她面无表情,洛醉意袭来,迷迷糊糊也不知从何说起,“艾澜姑娘,我唐洛有罪于你,我此前不知死去的高阳兄正是你许配之人,姑娘之心,我略懂一二 。”艾澜只是没有语调的回复:“我心上之人能为天子而死,是莫大的荣耀。”洛大手一挥:“姑娘能有此想,实属不易!但寡人心里愿还你一愿!”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那玉佩足有掌中大小,大大的杜字彰显了玉佩主人阔气有财的身份,“我境内商府大户杜氏,腰缠万贯,富可敌国,尚在婚嫁年纪,你若能迁就到他府上做个妾身,想必余生也无后顾之忧!”说完好像拿不住玉佩一样,拱手往艾澜怀里一送,再定眼瞧着对方,迷糊中看到艾澜姑娘拿着玉佩,双手颤抖,两个眸子睁得圆盯着上面的杜字看,洛心想她一定动心满意了吧。
“啪!”
洛吓了一跳,张开眼一瞧,那玉佩碎在地上,摔成几块,变成了“木”“土”,还有乱溅的残渣,面前的艾澜已经不见踪影,转过头勉强站起身,耳朵里蒙蒙胧听见钟高逸呵斥着:“回来!”“大胆!”然后又走到身旁,对洛宽心:"天子恕罪,小小女子,无知至极!...."后面的话他再也听不清了,他的脑子里闪过了杜老爷丑恶的嘴脸,还有硬嫁过来在他身边的杜妃,不时响起的争吵声,是杜妃和两个妃子日复一日争宠的画面,洛不敢去想,端起桌上最后一杯酒,仰头而下,喉咙间一股热流涌向心肺,他趴倒在桌上,疲惫的合上眼睛。
寡人何尝不想念情感的味道啊。
再次醒来,已躺在了温暖的被褥内,只觉得自己头疼眩晕,顶着沉重的脑袋,洛扶着床边勉强站直了身子,两腿像浸在水中一样,缓慢地走到门边,拉开门,刺眼的阳光穿过他的身子,好不容易适应了,发现门外站着两人。
艾澜还是挂着一脸微笑:“天子醒了,昨夜小女子做事冲动,有失体统,还请天子恕罪”洛已经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只是她身后的女人令他已经开始清醒。
“小女子以美女仲方进献天子,以还罪过,还请天子恕罪。”
“方姬,叫她方姬”
洛已经伸出了自己的手,拉住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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