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间断发热半月的肖磊来到医院。
他一脸清瘦,当他从护士手中接过化验单,看到:HiV 阳性时,迅速的揉着一团,贼一样的看看周围,两手插进上衣口袋,一头钻进滂沱大雨中。
拉开车门,他一身雨水,仰躺在车座上,半握着的拳头不停的狠咋着方向盘,完了,完了,我这辈子完蛋了!他觉得胸口堵得厉害,要窒息,终于他哭出了声,啊——啊.......
已下午五点了,他不能就这样窝在车里,拿出钥匙打着火,挂上档右脚踩住油门,他真想一下踩到底,把自己“送进”火葬场去。
车窗外,雨帘把车前面的视线挡的越来越模糊,对面的一辆货车与他的车子擦边而过,他感觉到,这样很危险,但他恨不得那辆货车把他的车压碎甚至连同他一齐压成肉饼。
艾滋病,这个人人敏感忌讳原本电视上看到的字眼,看到的艾滋病病人的痛苦画面,此时,清晰的在他眼前跳跃着。电影演员濮存昕曾经的这一主角,此刻给他带来此起彼伏的难受浪波。这部电影他看过,艾滋病的传播途径:一般通过血液,性传播,而他自己可以肯定的说是后者。
“回来啦?”
“嗯。”
肖磊换下门口的拖鞋,有气无力的窝进了沙发里。
“吃饭吧!全是你爱吃的菜:宫爆鸡丁、麻婆豆腐、西红柿炒鸡蛋,外加一个果盘”,妻子李莹挺着已有七个月身孕的圆腹,把丈夫脱下的外套挂在了门口的挂衣架上,满脸幸福的说着话。
“我没胃口,你吃吧!我累,想躺下休息。”
肖磊心情沮丧到了极点,颓然的躺在沙发上,他不知该如何告诉妻子,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锥心刺骨,不知该如何解释忘记了临走时,妻子交代几遍要买的孩子出生时需要的衣物........
“我们离婚吧?我有了别的女人!”
肖磊头也没抬,他不敢看妻子,别过脸去。连他自己也不知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想法。
李莹一把将肖磊搭在胸前的双手拿开,摸了摸丈夫的头,“你是发烧半月了,没烧迷湖吧?”又把菜往肖磊一侧挪了挪。
“我是认真的!名下的房产、车子、十万元钱都归你,我,净身出户。”
肖磊双手抱头,生怕妻子 拿起杯子或板凳砸向他一样。他知道一向温柔的妻子不会那样做,结婚三年来,在他面前从没大声说过话。
……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孩子再有两个月就出生了!我臃肿了,难看了,不爱我了,对不对?再好看、再漂亮的女人不生孩子啊?”李莹睁着一双愤怒、惊恐的大眼睛,哭着说着,她泣不成声。
“我会对你、对孩子负责的”,反正我已决定了。肖磊不敢再呆下去,他怕抑制不了自己的情感,怕哭出声,怕失控,他突然站起来,摘下衣服,拿把伞把门带上,下楼了。
雨,并没有停,只是小了点儿,出了小区,马路上昏黄的灯光次第发出亮光。秋天的雨夹杂着凉风让肖磊从头到脚的冰凉,马路的尽头是一家“蓝魅恋歌房”,几个字被红蓝灯光次第忽闪,那里是肖磊纵欲的开始,也是噩梦的开端。
清晰的记得半年前,一次意外的邂逅,一艳抹浓妆的漂亮小姐搭乘他的顺风车,到蓝魅练歌房下车后,丢在他方向盘上一张名片,那个叫蓝柔的风尘女子,送了一个妩媚眼神,就是这个让他春心萌动的眉眼儿,让肖磊性欲猛涨,瞒着妻子与这位蓝柔小姐云雨愉悦……
哗!一辆飞去的轿车溅起的水幕顺腿而下,他浑身战栗,自己粘上了艾滋病,妻子李莹呢?她会不会也给传染上,那孩子呢?他不敢想,他甚至希望能来一场突如其来的特大地震摇塌整个小区,把自己,把妻儿,把所有人都掩埋在废墟之下,连着自己肮脏的灵魂,日渐消瘦的身躯!
蓝柔,什么鸟人!老子再见到你,非杀了你不可。有艾滋病,还来祸害人,当初老子带上套,给老子扯掉,说什么不够刺激,不够爽!看中老子的钱,把老子骚弄的一夜疯狂几回!差一点榨干老子身上的精髓!
滴滴,滴滴,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停在他对面。司机从车窗探出半个脑袋:“找死啊!”
哦,雨伞遮住了视线,肖磊真想就这样让车从他身上碾压过去,或许一切都结束了。
肖磊就这样茫然,麻木的走着,一袭冷风掀起他的外套,打了一个寒战,有一点他还清楚,妻子还需要他,至少不能现在离婚。他突然折转回身,极速的向家里走去。
门虚掩着,妻子躺在床上,穿着整齐,头发搭在右侧枕头的边缘。眼角分明有泪珠滑落。妻子从不穿外套睡觉,肖磊疑惑的看着妻子那张依然俊美丰润犹存的脸,只是较以前苍白了点儿,他想给她往上再拉拉被褥。突然他发现,妻子李莹手下一片殷红……
李莹!李莹!你醒来,知道吗?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李莹的扼腕自杀,让肖磊心里更加黑暗,他心跳加速,手忙脚乱,哆哆嗦嗦的一边拨着电话,一边到楼下拉开车门,然后又飞奔上楼吃力的抱着妻子一步一步挪下台阶,小心的把妻子塞进车里躺下后,他再一次返回,从抽屉里拿起钱包,抱起一床被褥带上门,匆匆下楼,把被褥塞进副驾驶后,迅速消失在雨中。
急诊室值班大夫小陈是他大学同学,他与助手连同护士紧张忙碌着,迅速消毒,清创缝合,结束后打了瓶点滴。一切就绪,已凌晨一点了。
“不是说你,磊哥,嫂子就这样了,还惹她生气。啥大不了的事儿啊。幸亏发现的及时来的早,否者一切都不好说了。”小陈严肃的看着肖磊,“嫂子在学校一向挺乐观的啊!别的老师也这样说,你局里清闲没事,是你找嫂子的茬吧?”肖磊把头埋的很低,他不知道小陈在说什么。
“李莹,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要是哭出来好受些,你哭吧。”李莹清醒过来,躺在床上一句话不说,一脚把坐在床头的肖磊登下床沿,跌坐在地上。
一夜无眠,肖磊度过最难受最心痛的一夜。他没人诉说,无处发泄,心里那个不敢言表的病,大山一样压在心口,使得他喘不过气来。
日子就这样将就、不咸不淡的过着,离婚二字再也没放在桌面上过。
“还烧吗?”李莹还是爱他的。
“烧!比以前好点儿了。”肖磊变得比以前猥琐了。
“明天到大医院检查一下吧,断断续续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我看你越来越瘦了”
“不用,我拿的有药,慢慢就好了。”
肖磊咨询过医生,需要终身服药,而且配偶也要服用。并且可以过正常的夫妻性生活。但必须采取保护性措施,戴安全套。
艾滋病药是吃上了,而且是国家免费的,肖磊不敢告诉妻子,他把药倒进带有别的标签的药瓶藏起来,偷偷的吃,不敢拿出来。
自己发热好了点儿,可这病,是性的雷区,妻子是不是也阳性呢?天啊,如果妻子也是阳性,孩子会幸免吗?肖磊精神恍惚,几近崩溃。
国庆长假的第一天夜里,李莹肚子一阵阵的疼痛,她无法休息,阵阵疼痛让她坐起又躺下。
“李莹,怕是该生了吧?”
“可能吧,可预产期还有一周的呀?”
“不行,立即到医院。”
肖磊把妻子慢慢搀扶到车里,绝尘而去。
病房在五楼,小陈也在,帮着妇产科大夫协助李莹躺在待产室的床上,初步检查宫口开了二指,最快也到明天八时左右。妇产科医生轻声细语的给小陈交谈着,也挺顺的,头位。今晚上好好休息一下吧。
待产室门上四个醒目大字:男士止步,把肖磊隔在了门外,他低着头,脑子乱糟糟的,大夫也会给妻子化验血的,他希望妻子没有艾滋病病毒,他闭上眼,甚至双手合十,心里祈祷上天保佑妻子平安无恙,他心神不宁的走向走廊的尽头,打开窗户,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猛的吐出一簇白烟......
“李莹家属?在没?给产妇办个住院手续?”护士小姐拿着住院证朝门外东张西望。
“在,我在,好好。”肖磊立即抖动着右手把烟在窗户上摁了几下才熄灭。一个踉跄接过住院证向收银窗口木然的走去。
收费处办理住院并不收钱,现在医院改革,先看病,后付款,只是电脑录一下病人信息。
肖磊拿着住院证刚来到护士室门口,护士就把大夫开好的化验单交到他手里:这是术前必查的,HiV抗体,梅毒,乙型肝炎五项,丙肝抗体等。你去记个账。
……
肖磊拿着这几张检查单子,向踹了几枚炸弹,随时随地会把自己炸飞。
他把记了账的单子交给护士,心提在了嗓子眼,同时又痛的厉害,又像法场上背后手枪,卡塔上膛的那一刹那。他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艾滋病这一颤栗的字眼开始撕裂着他的心。
……
“李莹,李莹的家属?”
护士用手推了推他,你不是李莹的家属,肖磊同志吗?
“大夫找你,在医生值班室!”
“哦,知道了,知道了。”
“坐吧,”妇产科王医生拉了把椅子示意他坐下。
“我必须给你慎重谈谈,很不幸,你妻子HiV阳性,她以前卖过血吗?或者有不良行为?”王医生委婉的问些关于李莹作风问题。
“没...…没有。”他家境……良好,受过高等……教育。”
“这么说,是你的问题了?”
“我……”
肖磊默认了,他也彻底崩溃了……
夜里,妻子李莹还算平静,妈妈与婆婆都在,照顾的无微不至。用不上肖磊。
“磊,你瘦了,孩子,今晚好好休息吧。这里有我和亲家。”母亲心疼儿子,指了指旁边另一张空出的床上。
肖磊实在无眠,头要炸裂,他披上外套,轻轻的出去把门带上。
站在窗台,月朗星稀,心情确也沉重无比。他拿出一盒烟,放在窗台,一支接一支的抽,一口接一口的闭着眼吐着一簇又一簇的烟圈,他泪流满面,小声抽噎着耸动着双肩……
“咚!”一生闷响,一条黑影从窗台纵身而下……
“快,快,有人跳楼啦,大夫呢?大夫——”
寂静的夜,这一惊天呼喊,让已经安静下来的病房,开始骚动起来,手术室在六楼,没有人知道抬上手术室的是谁!没来得及放到手术台上,停止了心跳,满脸血迹,头偏向一侧,闭眼仰躺在在那里。
肖磊的亲属陆续赶到,因为是在医院,家属甚至还报了警,然而监控录像的一幕幕,让家属原本愤懑、握拳与大夫差点相向的这一躁动,无声平息。
妇产科王大夫招呼肖磊的弟弟肖哲,到医生值班室,闭门长谈了半个小时,出来后肖哲脸色凝重,摇着头,面无表情的给亲属招了招手,沉重的向哥哥的尸体走去。
待产室门紧闭着,没有人告诉李莹,两位坚强的母亲静默的坐在那,泪,一个劲的往心里流……
太阳依旧升起,阳光依然灿烂。谁的心情也扭转不了天甘。
十点五分,“哇,哇……”伴随着这一生啼哭,一个幼小的生命来到世间,是个女婴,她踢动着一双小腿儿,似乎在给妈妈诉说自己的健康。
孩子真的健康,大夫给她做了几次随访化验,均阴性,这个慨率极低的孩子,幸运的逃出艾滋的魔掌。
再见到这个孩子,是我去郑州培训学习的大巴车上,孩子的爷爷领着她,到北京看望外出打工的妈妈,从省城坐高铁。电话随访,孩子健康,妈妈服药活的尚好,她不愿再嫁,也不敢在嫁,她要把全部的爱给女儿,给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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