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

转过年来又增一寿，抬脚落地之间已经步入了中年的门槛。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有些事情的看法也会不同。时光如窖藏的老酒，经历越久越散发醇香。看事情也是一样，从不懂到渐懂，从片面到全面，从浅薄到深入。

近日偶有所感，借此浅谈友情。

一，

记忆里年少时的友情总是最温润和历久弥新的，无论何时都不会褪色。故事的开始可能是一本互相传借的漫画书，也可能是运动场上带球而过的一次擦肩。其实都没关系，总归是“缘分”二字。那个时候的友情，纯粹得就像一张白纸，又炽热得一秒间就能许下一生。

那时候我“爱着”两个人，女生晶和男生丁。是的，我爱着我的朋友们。我们一起读书，从书中窥探世界、触摸历史，任思绪飞散天马行空。我们一起玩闹，从球场到郊野，无性别之界限只有挥洒的青春年少。我们分享着彼此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也憧憬勾勒着未来每一个携手相伴的生命场景。

或许，真的是太过年少。

毕业两年后，我失去了晶。为忠她之事，我不幸发生了意外。手术后长达半年的休养复健和家人的有意隔绝，使我们最终失去了联络。不再有通信和电话，也没有了因为寻不到人而日日盘桓在我家门口的身影。那个年代的通讯手段远不如现在发达，一辈子也只能爱那么几个人。我再找不到她，她回了老家。

之后的很多年，一直很想念她。怀念我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想要见她，告诉她我从未有过任何的埋怨。和从前一样，还是想和她在一起一辈子。一晃十年，终于再见到她，就像电影桥段般的不期而遇。公车站里偶然地转头，那张在记忆里深深烙印却又几乎已经模糊的脸就出现在眼前。彼时的青涩已经褪去，相对的目光久久凝视，一秒、两秒、三秒……我迫切地希望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些什么，难以置信，却几乎什么也没有。那天我哭了，她看着我有点尴尬。

三年前，我失去了丁。在经历了家庭的变故和创业的失败之后，他仍然承担着身为男人的责任。赚钱，赚钱。赚所有人的钱。或许是这些年我们聆听彼此的时间越来越少，或许是命运的无常使我们改变太多。不知道，不明白。有一些时刻，我甚至怀疑自己从来没能真正认识过他。这样的念头使我战栗不已。我忍着心里的痛，坚信这不是事情的真相，只是岁月和生活给我们开的玩笑。但现实中，我再无法面对他，而他也安静地消失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再真挚的友情，也难抵岁月的侵蚀。

二，

参加工作后一帆风顺，很快在单位里领导起基层的一队人。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姑娘和我私交不错，叫小美。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尤其是在上千人的大型企业里，倾轧和谋算无处不在。作为年轻的后来者，承受前辈们的“考验”是绕不过去的必修课。

在一次较量中，平行团队的负责人抓到了小美的痛脚，并以此威胁我让步，否则就要报告上级以此事开除小美。办公室里只有他我二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之间，大脑飞速地转动，我该怎么办？

退一步吗？无论如何不能甘心，更对不起手下那几号人。不退吗？小美怎么办？那根本算不得什么大错，我不能让她成为办公室政治的牺牲品。

对方的嘴角得意地上扬，那句掷地有声的威胁尚在盘旋，我便轻蔑地笑笑，貌似随意地甩出了我的答案。

“小美吗？无关紧要的人，您想要怎么处理随便好了”。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安静。我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半点不肯退让。直到对方拉下眼帘收起笑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望着徐徐关闭的屋门，面上表情未动，心里却暗暗松一口气。终于解决了！如果需要我扮演一个无情的人，就让他这样认为吧。如果友情是我的弱点，也请允许我把这个弱点藏起来。

强打精神忐忑几日，终于没有听到任何对小美的处理，紧张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然而与此同时，小美却逐渐借故与我疏远起来。起初不解其意，当消息辗转传到我的耳中已经是两周以后了。原来，对我威胁不成的前辈将当日办公室里的对话转述给了小美，变相地对我实施报复。观察了几日，也思考了几日。最终，小美没有来问，我也没有向她解释。直到一年后小美离职，跳槽去了别的公司，我们便彻底地失去了联络。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朋友相交，贵在相知。

三，

小冉是我的大学同学，虽然在一个班里混了几年，但关系并不特别亲近。如果说我是埋头吃草的绵羊，那么她无疑是栖身枝头的凤凰，难有交集实属寻常。本就对热辣美女持仰视态度的我，得知其婚后立时从涅槃的火鸟回归成贤妻良母，更是为之乍舌。

分别三年后的某个晚上接到她的电话，不是约打牌K歌也不是计划旅行介绍工作，而是问我能不能让她跟我一起住。我预感到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但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想了想，然后简单地说了句“行”，之后问她需不需要开车去接。

彼时我离开父母独自租房体验生活，一室一厅面积不大却温馨自在。对于她的深夜投靠我提供了尽可能的帮助，其他则一概保持沉默。几天后小冉告诉我，她经历了婚变。

当朋友向我求助的时候，只需要考虑两个问题。第一，有没有能力帮。第二，愿不愿意帮。不问原因，不求结果。

在一起久了才慢慢了解这位“凤凰美女”，却原来是一个苦命的人。幼年破碎的家庭，性格偏执的母亲，被迫离散的初恋，仓促的初婚，出轨的丈夫，以及离婚半年后的仓促再婚，出轨的第二任丈夫。

我很难过，一个女孩美丽的外表下可以隐藏住如此多的不幸。

我和小冉的友情在此之后经过了六年，终于在她对我歇斯底里的指责中落下帷幕。她再不能面对我，我理解，也原谅。她只是太苦了，运气太不好了，太多的失意压弯了她心里的脊梁。即使最微不足道的帮助和最温和的表达也会刺痛她的神经，被自动解读为对她的蔑视和炫耀。这样的朋友没办法再做下去，虽然依然为她心痛。

命运拉扯着我们，从朋友到陌生人。

这样的故事还能讲很多。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也便有各种各样的相处模式。人的一生要走很长的路，会遇到很多的人。有些方向不同，有些速度不同，有些负重不同，有些经历的风景不同。有些被我们赶超，有些后来者居上。这一段相伴扶持，下一段分道扬镳，谁也不能保证永远不会掉队。因着这些差异，我们身边的朋友也在不停地变换，来去皆是平常。友情是真挚的，不过是有保质期的。珍惜当下，待以初心。那些年少时许下的一生，如今看来也只是因为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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