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个体发展乃是不断回返的过程。一方面,我们需要看到个体发展的渐进性,其大致遵循着“立健康身心”“赏人间万物”“游六艺五经”“涵古今中西”“养精神气魄”“成中国少年”的历时性逻辑序列;另一方面,我们也需要看到个体发展的复杂性及其共时性发展序列。换言之,生命发展的每一刻都处于一种从自然生命、审美生命、文化生命、理智生命、精神生命到现实生命形态的不断涌现,彼此之间的不断回返。
一、立健康身心
“立健康身心”乃是把身心作为一个统一的整体而“立”起来。在中国古典语境中,身心乃是不可分离的整体。这恰恰跟古希腊身心二元相对照。在苏格拉底那里,个体成人的基本前提正是灵魂不死,而身体是暂时性的。所谓哲学就是“学会死亡”,也就是学会如何以对德性的追求来保持灵魂的纯粹性,从而使得死后灵魂能从身体中逃离,进入永恒的世界之中。柏拉图的教育哲学同样是引导个体如何摒弃感性欲望,让个体从感知世界转向理知世界,在灵魂上升的过程中逐步达成对善的理念的认识。个体首先以身体与世界相遇。个人的身体状态乃是个体与世界相遇的前提与基础。健康的身体产生健康的心灵。个体以健康的身心状态与世界相遇,更容易形成个体身心官能与周遭世界的积极相遇。也即,个体感性官能更容易与周遭现场的诸种事物发生联系,形成个体身心整体性的舒展,由此而激活、焕发个体此时此地的存在,形成个体积极而稳定的情绪情感状态。而个人身体的不健康很容易滋生不健康的心理问题。个体在转向周遭世界的过程中不能以充分激活的身心官能与周遭事物相遇,转而以一种消极的、偏于想象或幻想的方式来扩展自我内心世界,让个体更多地活在自我思虑的世界之中,不足以建立个体与周遭世界的积极有为的生动联系。“立”健康身心,乃是把健康身心显现为活生生的生命个体。也即,作为个体置身周遭世界之中的生动的生活方式与生命形式,而不是作为静态的身体素质的发展与体育技能的获得。“赏人间万物”是强调年少个体以欣赏的姿态走向人间万物。一方面,培养个体向着人间万物的亲近感,培育个体向着他人和世界的爱;另一方面,从一开始就将年少个体置身在与世界的整体联系之中,潜移默化地打开个体生命的内在空间——也即在个体内心之中呈现出个体与世界关联的想象空间或视域——并让个体生命空间不断地得到滋养、拓展。
二、赏人间万物
“赏人间万物”包含着对人间万象与天地万物的欣赏与接纳,体现儒道生命理路的融合。我们一开始就让年少个体从身体出发,整体性地与世界相遇,孕育个体感通世界的身体性基础。这不仅是审美体验与经验的基础,而且是在人与世界审美相遇过程中打开的审美化生命本体的孕育。我们强调“赏人间万物”,正是在一种把自我融入其中的、非客体化的“欣赏”过程中,引导个体融入世界之中,培育个体对世界的亲近感。同时,从身体(生命)出发来孕育个体仁爱之心,以及这种仁爱之心与世界的相遇而达成的个体对世界的包容与接纳,由此而无形之中孕育着个体成长的仁爱本体。“赏人间万物”的根本意义就是要以爱与美的体验为基础,以身体的方式直接地与世界相遇,积极地向世界敞开,让个体拥有想象自我与世界的开阔的生命空间,由此而切实地培育个体生命的开放性姿态。个体成长早期自我生命在与世界相遇中的充分打开,这对于一生的发展都是奠基性的。这种奠基性让个体在成长的过程中自觉地转向更高的世界成为可能。换言之,“赏人间万物”所孕育出来的爱与美本身,作为一种自足性价值建构并指向生命当下的充实,也作为一种生命的意向姿态而指向未来,由此而为更高价值熏染打下双重生命基础。不仅如此,“赏人间万物”还在潜移默化之中把天地四时、人间万物带入个体生存结构之中,使之成为个体生命的基础性视域,反过来激励个体走出孤立自我,向着天地四时、人间万物敞开,从而在不断生成着的自我中活出天地四时与人间万物,活出天地四时与人间万物寄予个体的内在规定性。那天地万物孕育出来的传统中国人之为中国人的生命精神也将成为今天年轻一代的生命召唤,而激励他们一步步地成为文化—生命意义上的中国人,成为生动地活出中国精神中国风范的中国人。年少阶段孕育出来的个体生命的开放性,一开始就把个体置于与世界的整体性联系之中,由此而敞开个人理智能力运用的内在空间。也即,把个体理智能力的运用置于个体与世界整体关联的背景之中,避免理智能力的发展可能带来的自我封闭,避免个体固执于自我天赋才能的运用。在这个意义上,就个体早期发展与教育而言,个体与家人之间的温暖联系,以及与自然的亲近在逻辑上比亲近书本更重要,或者说前者是本体性的,后者是此生性的。
三、游六艺五经
“游六艺五经”,核心就是要引导个体亲近具有文化价值意味的教育技艺与文化经典,包括具有传统意味的古典教育技艺与教育经典的必要传承,同时也包括对传统教育技艺与经典的开放性阐释与重新建构,还包括对现代教育基本价值的增益与世界优秀文化内容的渗透,以及由此而来对传统“六艺五经”的理解与创造、选择与补充、改造与提升。“游六艺五经”之“游”,乃是从个人身体感受出发,是以在年少个体“赏人间万物”而优雅地敞开个体生命意向的基础上,凸显个人身体对文化的潜移默化的感受力,凸显文化浸润,提升个人的审美情趣,或者导正个体的审美趣味。可以说,是把为“赏人间万物”所带出的优雅个体生命意向姿态做进一步的提升,以文化价值的浸润来导正个体发展中日益萌发的各种性情欲望。“游”的表现形式往往是“同游”“共游”,“游六艺五经”同时也是整体激活个体爱欲、培育友爱意识、提升爱的层次,以及进一步孕育仁爱之心的重要路径。“游”的另一层含义乃是“游弋”“游戏”“悠游”,也即让个体以审美的基础性姿态而自由地浸润于“六艺五经”的文化情景之中。之所以强调“游”,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反对机械的经典背诵,同时也不主张传统的知识化教学范式,或者说过早的知识化教学范式。从“立健康身心”“赏人间万物”到“游六艺五经”,其间所蕴含的都是从个人身体出发,以审美的姿态进入天地万物,再浸染于人文事物之中,其目的乃是要充分地激活个体生命。用孔子的说法,就是要“兴(发)”个体生命,生动而整体地打开个体朝向天地万物和人文事物的生命通道,唤起年少个体对天地万物和人文事物的敏感性,为其后理智化的学习,孕育广博而优雅的生命本体与开放而积极的生命意向,由此而着力显现审美教育(广义的)之于个体发展的基础性意义。
四、涵古今中西
“涵古今中西”乃是强调在古今中西宏阔的视野中,打开个体心智世界,扩展个体知识视野。启智无疑是个体成长的关键所在。所谓“涵古今中西”,就是要逐步以融贯古今中西的开阔智识视野来启迪个体心智。一方面,让个体充分地站在人类、民族智识的高点,充分领略人类、民族智识的精华;另一方面,乃是要在此过程中磨砺个体的心智能力,提示个体对智识发展的敏锐性,从而让个体逐步学会以充分敞开的心智视野与不断磨砺的思维方式,开放性地接纳人类、民族优秀文化成果的意识和能力,以及置身古今中西之中的知识创造力。“涵古今中西”之“涵”,乃是包含、涵养、涵蕴。一是智识上的吸纳古今中心;二是生命上的以古今中西的智识资源来涵养、涵蕴自身,从而让自我涵泳、沉潜于古今中西之中,由此而以开阔的智识视野来涵养、涵蕴个体充实而博大的理智生命。古今意味着个体理智世界开启的时间视野,中西意味着个体理智世界开启的空间视野。“涵古今中西”就是要着力敞开个体的理智视野,以激励一种涵蕴古今、融通中西的生命姿态。如果说“游六艺五经”乃是以文化人、以文化的浸润来陶冶个体精神品格,让个体潜移默化地成为“有德的人”,那么涵古今中西就是要充分地敞开个体心智空间,扩展个体的知识视野,锻造个体的思维品格,激活个体的创造能力,涵养个体的创造个性,让个体成为“有能的人”。
五、养精神气魄
“养精神气魄”乃是强调个体所有的学习与发展。个体成长的诸种体验,最终都要回到个体本身,回到个体生命之中,落实、融会到个体生命的精神气魄,或者说内化成个体生命中生动的精神姿态,确切地说,就是要养成青少年积极进取、健康向上、文明有礼、自信豪迈的精神气魄。如果说“涵”是动态的,准确地说是动中有静,那么“养”主要是静态的,或者说是静中有动。如果说“涵古今中西”乃是要把个体带向古今中西广阔的智识世界之中,那么“养精神气魄”就是要让个体回到自身,让学习与成长转化成自我生命之精气神的充实与完满。正因为如此,“涵”与“养”彼此不可分割。“涵”中有“养”的渗透,“养”中有“涵”的期待,“涵”与“养”呈现为彼此呼应与辩证运动。个体生命需要在“涵古今中西”的过程中尽力打开自我心智世界,彰显个体理智思维的力量,同时也需要在游戏与休息的过程中让心灵安静地回到自我,以蓄养精神气魄。个体生命就在不断地出发与回复的过程中一点点地得到自我更新,由此而整体地向前发展。
我们今天提出“养精神气魄”,其重要蕴含就是要切实地植根于中国历史传统中,在“立健康身心”“赏人间万物”“游六艺五经”“涵古今中西”的过程中切实地打开个体通往古今中西的生命通道,续接民族历史之中开阔的精神气象,特别是中国古典文明鼎盛时期所显现出来的“汉唐气象”,一种自信从容、激扬生命、文质并举、开阔圆融的精神境界,同时又向着时代与世界开放,日新其德。我们所要涵养其中的精神气魄不仅是植根于传统,同时也是甚至更是指向当下;不仅体现中国传统文化意蕴,同样也要充分彰显现代民主精神气质。正因为如此,我们强调“养精神气魄”乃是要让个体在发展过程中动中有静,以促成个体生命精神的自我孕育,但这绝不意味着,我们乃是要回复到孤独的个人静养的状态之中。相反,我们是要保持积极开放的生活形式,是要让少年个体在生动的“立健康身心”“赏人间万物”“游六艺五经”“涵古今中西”的过程中来滋养、显现、充实自我生命的精神气魄;让少年个体在人与人、人与文化、人与自然的积极互动的过程中,生动地生长着自我生命充实饱满的精神气魄;而非让个体离群索居,在回退的状态中走向孤立个体的自我完善。这样的结果乃是人的去社会化,自然也难以活出真实而鲜活的现代中国人的生命形象。
“成中国少年”乃是指个体在“立健康身心”“赏人间万物”“游六艺五经”“涵古今中西”“养精神气魄”的过程中,逐步培育自我作为中国少年的生命自觉,从而努力让自己以中国少年的方式自信从容地活在现实之中,活在时代之中,“中国少年”成为少年个体显现自我的基本姿态。这里的“成”既是历史性的,即在民族历史与文化脉络中承传着中国少年应有的内在精神血脉;同时也是当下性的,即在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过程中带出真实、鲜活而又富于时代精神的中国少年形象。当我们说培育“自信豪迈的中国少年”,这里的自信是对自卑的克服与超越,也包括对明清特别是鸦片战争以来积贫积弱的历史所形成的国民自卑心理的超越。但这种自信也决非盲目的自负,而是建立在对自我生命之历史的理解、接纳与认同上,同时又保持自我向着时代、世界的开放性,由此而让个体既活出悠远的民族历史文化内涵,让从悠远历史中逐步涌流的民族精神向着当下自我生命融汇,同时又切实地活在时代之中,切实地理解时代要求,活出自我在现时代的基本规定性,由此而让个体自信地活在古今中西之间,活在一种日新其德、开放创新的文明样态之中。这意味着,理想的中国少年,既扎根中华大地,浸染于中华优秀历史文化传统之中,有着鲜活的民族精神血脉与悠远文明的气象,同时又积极融入时代发展,广吸博纳;既葆有鲜活的个性与创造活力,又有公民意识与公共理性,积极彰显现代文明的力量。正是在这里,“中国少年”乃是一种充满内涵而又富于张力的生命形态。它并非一种确定的行为模式,而是一种基础性的人格结构,一种健与美、文与质、知与神、外与内、传统与现代相统一的人格姿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