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妈和她的三个孩子

原创：徐宏亮

吴大妈和她的三个孩子

这是一个关于北京城市贫民家庭的故事。

吴大妈的家，在离我住所不远的小区，我以前上街的时候经常碰见她。前几天，因为帮她拿东西，我来到她家里。这是一个三居室，大约八十多平方米。吴大妈邀请我在客厅里坐下，她给我讲了她和她家庭的故事。

她耳背了，我只好静静的在一旁听。

“我这把年纪，死就死了，但可惜我这儿子，今年才48岁，就这样了”。“我们小伟啊，他爸爸去世的早，我呢，早年参加公社里的劳动，有一次不小心重重摔了一跤，当时正怀着这孩子，也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这孩子一生下了，就这病那病，先天发育不良”。“直到现在，这孩子脑子里还插着管子，每天都吃药，每次抑郁症发作起来，不是拼命抽烟喝酒，就是不吃饭不睡觉，傻坐着，或者关上房门，一连好几天，谁叫也不开门”，“我还真怕他出什么事情啊”。

“我们家小伟啊，住过几次院，医院抢救过几次。最近一次，是在去年10月份，当时医院里的大夫反复告诫，如果再抽烟喝酒，他们医院就无能为力了。我们小伟听了，才有所收敛。可是，每当抑郁症发作的时候，他就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拼命抽烟，拼命喝酒”。

我问她儿子现在在不在家，她听不清，我问了好几遍，她才听明白，说：“在呢，小伟他腿不好，那也去不了”。我提议进去看看，吴大妈同意了。她推开了小伟的房门，我跟着进去了。房子不大，大约不到20平方米，屋里东西摆在乱七八糟，烟雾缭绕，桌子和地上横七竖八的放着酒瓶，空气里传来一股股异味和恶臭。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头发散乱，目光呆滞，神情萎靡，见我进来，只是点了点头，就不再搭理，自顾自抽烟了。

吴大妈颤颤巍巍的对儿子说：“小伟啊，不能再抽烟了，不能再酗酒了，你这是要把妈给急死啊----大夫说了，再抽烟再喝酒，你就没命了，你好歹让我多活几天好不好。我这口气一闭，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呢”？听了吴大妈的话，我眼睛湿润了，这就是伟大的母爱，她虽然已经风烛残年、白发苍苍、时而糊涂时而清醒了，可还是不忘叮嘱自己的儿子不要抽烟喝酒。何况这句话能让我一个第一次去他们家的外人听见，对她儿子说了恐怕不止千百遍了。

从她儿子房间里出来以后，我继续坐在客厅了听她讲。

“我每个月退休金也就三千多，我儿子因为失去了工作能力，吃低保，一个月只有2000元。我们娘两个人，还经常生病、吃药，都需要花钱”。

她顿了顿，接着说：“所以啊，我想请个保姆，最好是男的，女的不方便，主要是看着我的儿子，不要让他抽烟、喝酒，医院里大夫说了，他这种病，再喝再抽可就死了，没得救了。前几天，我拄着拐杖去了社区的家政公司，让他们给我找一个保姆，他们家政还怕我出不起工资，提出要看我存折，我说你们放心好了，我既然请人家来，就出得起工资”。

“另外，我们娘两个的工资，有三个月没有领了”，我问：“怎么不去领啊”，大声问了好几遍，她才听明白，说：“哎，我这腿啊，寒腿，大夏天也得穿着秋裤，怕凉，现在拄着拐杖，走路也不方便。我们儿子呢，现在脑子有病，有时候会发作癫痫，腿也不好，走不了远路，他说他去，我也不放心呢。我大女儿呢，特别自私，一年也来不了两趟。小女儿就是病罐子，指望不上。老靠街坊邻居，一次两次行，时间长了总不是办法啊，要不怎么想请一个保姆啊，除了照顾我儿子以外，就是为了没事的时候，帮我们娘两个领个工资、去医院拿个药什么的。”

吴大妈和她的三个孩子

“我的大女儿啊，特别自私，她呢，一年也不来几趟，来了就惦记着我这个房子，为了这个房子的事情，还经常更我吵啊闹啊，我心想，这房子你没有出一分钱，全是我卖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我还没死了，就开始打我遗产的主意了”。

“她还没出嫁之前，也就是19岁那年，有一次，几个男孩子约她晚上出去玩，当时就她和她爸爸、弟弟在家，我当时上晚班，她对她爸爸说，她晚上不回来了。她爸爸一听，说这那行啊，你一个大姑娘，夜不归宿那行，还是跟几个男孩子出去玩，就不同意。她非要出去，她爸爸知道她脾气执拗，就说，这样吧，你等你妈妈回来，她如果说同意你去，你再去，我就没有意见了。我要万一让你出去，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给你妈妈交代啊？”她大女儿听了这话，砰的把房门关上、并且反锁上，他爸爸在外边怎么叫就是不开门，怎么开导也没用，她爸爸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回事，害怕她出什么事情，急了，于是爬到了厨房的阳台上。当时我们家住在6层，厨房的阳台和大女儿的卧室阳台最近，但也相隔差差不多2米，她爸爸当时就隔着门对她大女儿喊，小梅啊，你再不开门，爸爸就从阳台上跳过去了，我要万一摔死了，你就没有爸爸了，谁知道，这个绝情的丫头，依然无动于衷。最后，他爸爸实在等的着急了，从阳台上越了过去，从窗户上一看，女儿人家正坐在床上，盖着被子坐着呢。后来，我下班回来了，批评了大女儿，说那么宽的阳台，将近2米，你爸爸今天要是出了事情怎么办，你让我老了靠谁去？再说，他是你爸爸，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他吗？还有，你爸爸今天管对了，你一个未婚大姑娘，晚上和小伙子一起出去玩，还要夜不归宿。你要结婚以后，我什么也不管你了，你爱干嘛干嘛去，现在不行！”

老人顿了顿，像是回忆一件伤心往事，接着说：

“我们家是回民，她23岁那年，找了一个男朋友，是个汉民，起初我和她爸爸都不同意这门婚事，可她执意要跟人家，我们也没办法，就同意了。因为当时国家提也倡恋爱自由啊，本来这也没什么不对。可是她们婚礼那天，他们竟然租了一个汉民酒店，你说我们一家都是回民，这怎么参加啊？回头，她爸爸说，要不咱们家里人租个回民的，各吃各的。我说，女儿结婚，各吃各的，怎么行？再说，街坊邻居、亲戚朋友会看笑话的。回头我们就去找她男朋友商量，没想到这男的说什么，你们女儿嫁给我，就是我的人，我是汉民，当然要在汉民酒店举办婚礼。我们再说，他还跟我们急了，说，又不是我非要娶你们女儿的，是她追着要嫁给我的。把我和她爸爸气的。”

“我的小女儿呢，就住在大望路那边，离这不远。她身体差的要命，一年四季吃药，老住院，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我还能够指望得上她吗，哎！而且这还不算，她们一家老老少少，全是常年的“病罐子、药罐子”，前几年，她得了“胃癌”，做了化疗，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她那个男的没有正式工作，整天赌博，不务正业，回来就对她破口大骂。家里原来有一个男孩，现在也离家出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最后，吴大妈说：“谢谢你啊，小徐啊，帮我把东西拿过来了，真是个好小伙子”。我说：“没事，大妈，您不要客气”，她喝了口水，接着说：“你平常工作很忙吧，占用了你这么长时间，谢谢你这么有耐心，听我说这么多”，我连忙摆了摆手，示意我没事。

从吴大妈的家里出来，我心里感慨万千，一边走一边想：“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每天在受苦受难，也许，我们能够看到的，只是九牛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