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气十足

一场雨下来，连续的高温天气终于凉快了起来。明天即是七夕，后天是秋天的第二个节气——处暑。暑热虽未完全褪去，也切切实实的入秋了。

窗外一阵一阵的虫鸣，很热闹。楼下是临街的马路，有一家烧烤摊子。平日生意并不算好，但今晚却异常热闹。许多人在街口支起桌子，高声说话、喊叫、大笑、劝酒，时时还有玻璃瓶子落地碎裂的声音，惊得远近的狗轮番叫一遍。我很不喜欢这种旁若无人的消遣方式。

孩子们玩得倦了，窝在床角睡着了。窗户开着，藉清凉的风。我靠在床头，想翻一翻书，却未看下去，终被这一浪又一浪嘈杂的人声，弄得怨气十足了。转而想到，还好他家生意并不好，不至于夜夜喧嚣。 偶尔一回，便忍了吧。况且如此经营，想必不会长久，且等着关门大吉。

三年前，我家朝南的窗子正对着的，还是一大片绿意盎然高低起伏的土丘。土丘上零星地座落着几户民房。他们屋前屋后有不规则的菜地，有能掩住两层楼房的大树，有在楼顶上放置着的大鸽笼，有晾着五颜六色衣服的院子和露台……三五户人家，散居着，是暂未被拆迁的城中村。每到傍晚时分，一大群鸽子呼呼从窗前飞过，绕几个大圈子，再回笼中；夏夜，草丛中有萤火虫出没，大树叶间的风声总让人误以为是落雨；小菜园子四季分明，结出不同的蔬菜瓜果，却需要主人花很多时间施肥浇水；有上学的孩子总是抄近路，在一片齐膝深的草丛里踩出一条路来……我时常在我家窗前望着，不分早上晚上，不分晴天雨天，我亲眼见着他人的生活。因为我家在四楼，他人两层、一层的老房子就显得低矮，我能看到院子里东走西跑的孩童，能看到菜园里俯身劳作的妇人，甚至能看到玻璃窗后面一家人围坐吃饭，能听到大人对孩子的吆喝和训斥……我看到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

那时的夏季也更凉爽。有几棵并排而生的大树，我不知是何树种，叶子很宽大，距离我家窗子不远，仿佛吸收了夏日全部的暑热，让人一看就觉满眼清凉。到了夜晚，总是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像雨声，也像水声，我们像是住在了溪边。

三年前的夏末，也是农历七月初的某天，小宝刚出生没几天，我听到窗外轰隆隆的机械声。掀开窗帘来看，恰见离我最近的那栋楼窗户被拽掉。那些生动的人们不知何时已搬走，几栋房屋都空空无也。窗户被拽掉后，墙一面面地被推倒。挖土机效率很高，一个下午的时间，一栋两层楼房，和一排平房变成废墟。废墟旁边是一捆从墙体里抽出来的钢筋，它推倒了墙体，敲碎，再从碎掉的墙体里抽出钢筋，墙体便变成一堆碎砖头，它再将碎砖头归拢到一起。一气呵成。然后等土方车来将这些碎砖头拉走。一个小小的居民区，快速地被夷为平地。

我看着挖土机的机械手臂和爪子，在尘土飞扬中挥舞着，大树被连根拔起，房子被推倒敲碎，鸽笼与鸽子不知去向……我心中有很多不舍。这个在我眼中演绎了好几年岁月静好的小城中村，就这样消失了。

现在，宽阔的马路直修到楼下，路灯灯火通明，信号灯闪烁不停，跳广场舞的人们占据着每一片平整开阔的场地……仿佛再也没有那清凉闲适的夏夜，没有呼呼风声带来雨的错觉，也没有入夜后大树下手摇蒲扇的人们闲话家常。

也许不久后城市的高楼会在这一片空地上拔地而起，我四楼的窗户将被彻底遮挡，再也晒不到明白敞亮的阳光，再也看不到绿意盎然的草木，再也听不到琴瑟潇潇的风声……我的楼下将成繁华街道，夜夜笙歌。

念及此，我又开始怨气十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