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灰蒙蒙的。芜湖这城里,卑微的生灵借着微弱的灯光,蹿动了。
他拉开一半布帘,冷白的月光照进来,饶有深情地看了一眼熟睡的老婆孩子。一旁的小黄狗也睁开了绒软的眼皮,打了个滚,在地板上做亲昵的动作。他抚摸了一下小黄狗,养了五年多,这狗比人通人性,想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从衣柜翻出了工作服放进了包里,走出了这间租来的蜗居。
骑着那辆破旧的电瓶车,半小时便到了挤满高楼大厦的鹫兹广场,那里灯火依旧明亮,霓虹闪耀。他羡慕地看了几眼,又骑行了四十分钟,来到了养蚕基地。他换上了工作服,驮上一大篓桑叶,把布编的篓绳紧扣在肩上,便在微弱的灯光下蹒跚前行了。不一会儿,楼上楼下五间蚕房,陆续地开始传出沙沙地蚕食桑叶声。
他叫陆德强,是一名养蚕人,能吃苦耐劳,性格温和。他祖父是养蚕的,父亲也养蚕,传到他这里是第三代。父亲临走前最后一句交代:“可要把养蚕的活传下去啊……”他咬牙含着眼泪承诺父亲:“放心吧!”其实近些年养蚕的活不好做!卖价低,城里还租了房供孩读书,压力是很大!每次他想到这些,嘴里总不自然的垂了下来。
德强驮着一篓桑叶,摸着墙壁走,爬上了楼。几十万条蚕挤在铺满稻草的蚕地上,蚕地整齐划分,错落有致,远看就像一块块小型的稻田。
蚕凳离地半尺,非常长,德强就是走在蚕凳上俯下身子喂蚕宝宝,有时候蚕聚集的太密集了,他就用桑叶轻轻将它们拨开,弄匀。
饿了一宿的蚕们,嗅到肥美的桑叶,迅速地昂起头,翻动着白胖的身子,如饿狼啃食猎物一般疯狂地咀嚼桑叶,顿时蚕房里便响起哗哗声,那声音仿佛夏天倾盆大雨冲击在土地之上一样。
天已泛白,德强喂完蚕,坐在门口台阶上歇息了会儿,伸展了一下腰,拉伸一下腿。他准备迎接后面更繁重的工作了。德强拿上工具,推着板车去到桑树林剪桑枝。
清晨的桑树林,风景是很美的,桑林与桑林中间围着一大片水域。水鸟们从树上飞到河面,扑腾着灰白的翅膀发出“啪啪”声,追逐水里的游鱼。
他轻轻放下板车,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桑树,撸起袖子,背上剪刀爬上了树。他左手抓住树枝,一掰,右手的剪刀一剪,桑树枝便落在地上了。不得不说德强这剪桑树枝的活儿真是娴熟!这家伙干了几十年,手艺练出来了,他也爱干这活。
他记得小时候,父亲就是爬上树剪桑树枝,他和母亲在地上帮忙捡掉落的枝子。日子虽苦些,一家三口一起干活还是很幸福的。几年前,父母因过于劳累去世了,临走时,指着这个蚕房托付给他,想到这里,他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他读书那会儿到收蚕茧的时候,很多人排着队来收蚕茧。不过,近些年个体户养蚕这个行业正在慢慢萎缩,人们有了更好的替代蚕丝的东西,价格也就下来了,像德强这样拼死拼活一年下来也就2万多的净利润,打工都比这个强!好多养蚕个体户都转行了不干了。
就在前天晚上,他老婆还因此跟他吵了一架,骂他固执顽梗,质问他这样下去怎么养家糊口?他含着眼泪说:“不干这,我能干啥?我答应了爸要传下去啊!”
德强剪完桑树枝,推着满满板车的桑树枝堆到蚕房门口。他要把枝子撸掉,把桑叶用刀剁成条装在篓子里给蚕做食物,到下午四点左右差不多干完就可以回去了。
蚕吐丝的那段日子,他可能要更忙一些,剁更多的桑叶喂给它们,保证它们营养的供应,等它们成茧了就可以卖给来收货的公司了。
这一天下午,德强一如往常一样骑着破旧的电瓶车穿过繁华的鹫兹广场,等待红灯时,手机响了。他一看是老婆打来的,赶紧停车靠边接通了电话。
“德强,你别回来了,赶紧去第二人民医院,儿子突然肚子痛……”
“啊?”
一听儿子进医院了,他赶紧掉转方向去第二人民医院。德强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老婆正陪孩子等待检测,她一边咒骂儿子,一边哭着向德强诉说事情的经过:中午放学贪吃了路边羊肉串烧烤………下午第二节课,班主任给打电话说儿子肚子痛,打电话叫了120……
六点钟,他们拿到了医学检查报告:陆子平 阑尾炎。看到这份报告,他们愣住了,什么?开刀住院?这意味着要花很多的钱啊!
“哪来的钱啊?”德强的老婆扯着他的衣服喊到。
“我想想……”
“我把蚕房卖了换钱去……”
一家三口沉默了好久。
德强忍痛卖掉了蚕房,交给别人时不舍地看了好久,那是几代人换来的啊!他只好换了份建筑工地上活儿打工。
十天后,陆子平出院了,父亲骑着电瓶车接他,又经过熟悉的鹫兹广场,他注意到父亲的眼角有一丝的红润……也许父亲心里很自责吧!有一次,陆子平晚上还听到父亲说梦话:“爸,我对不起你啊……!”
陆子平的心里很不好受,他看着父亲黝黑的肩膀,眼角一丝泪花,捏紧了书包带子,暗暗下定了决心:爸,等我长大了!我继续养蚕!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