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更｜遗忘与裸露

奶奶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2019年初，春节刚过，距我们上次回国探亲不过三个月，父亲突然告诉我，奶奶入院了。

在此之前，父亲从没想过她日渐善忘的小毛病，看起来稀疏寻常，会发展成大问题。奶奶也从没想过，她曾经目睹自己母亲受的折磨，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初发病时，奶奶症状格外严重，数次走失、夜里蹚水、打砸家具、没日没夜地谩骂。为此父亲把她送到了医院精神科。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奶奶稍微好了些，但也因为服药变得萎靡不振，她清醒过来，拒绝吃药，选择回家静养。

回家后，奶奶仍然时不时发病几次，实木大床被她拆了两个，衣柜门也没有了，大理石地砖上到处都是坑洞，但好在这些都已经过去。如今，除了深聊之下偶尔发现认知漏洞，她白天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只是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整个房子和山林一起静默下来，她就会开始疾声厉色地谩骂，声音穿透墙壁，击打在我的耳膜上、心腔上，让我无法入睡。

疾病让她不断忘却，忘了眼前事，却也不断地剥露不堪的往事。每个人的心里都堆积有伤痛难堪，到了老时，风往回吹，先带走细沙，最后把埋藏在最底下的粗粝巨石裸露出来，那是无可撼动的创伤，又一次被翻出来，将一颗本以结痂苍老的心磨得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