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深夜，一闭上眼，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地想起回家的路。工业废墟上，如今已被废弃和胡拼乱造的一个角落，一条回家的路清晰地在脑子里横冲直撞。

我看见它每一个细节，山脚下，防空洞、上山的台阶、儿时玩耍的山坡、童年伙伴的家、去往水泥厂的路……幼年以为漫长的上山台阶和别的许多路，一条条清楚极了，现在想起来反没那么长。

看见我家小院在工业废墟的包裹中，那么亲切！触手可及的泡桐花落了一地。眼前甚至冲塞着和母亲一起捏煤球的画面。左手一下，右手一下，交替着，如同绣花似的，把个煤球非要捏得整整齐齐，是幼时的我。

看见小路上奔走的人们。眼前甚至清楚地浮现着一位知青老师的身影，想起去她家的一些欢乐的下午，在屋子里扮演老师上课，学生学习，多有趣。只是，并没有想起她儿子的模样。好半天，在静夜里搜索老师的姓氏，就在要放弃的前刻，脑子里蹦出个姓来。闻！闻老师！甚至想起“闻”，便记起儿时看见闻老师总要思考的一个问题：女老师，为什么长了点胡子似的？我没有搞清答案。对上海知青的印象仅止于她。也许单记得她是人们口中的上海人，后来学点历史，自然将老师归类为上海知青。总之，她是回家路上常看见的那个人。有点特别的人。

闭眼，就一幕幕闪现着这许多画面，翻来覆去，睡不着，思维愈发清晰了。心中惊叹着：为什么想起这些了？

有多久想不起来的幼年画面一幕幕一帧帧，清晰地在这个夏夜回到眼前充盈脑海。我踏着熟悉的路，去瞧了瞧上山台阶中段边上的一眼泉，拉了好伙伴的手，进防空洞探密，上山过家家打发漫长的时光，或者在芳芳家里跳房子，一跳一下午，妈在小院中冲山的方位喊几声，我不就得蹦蹦跳跳下山回家？

这些遗落的画面一个不落地回想起来。曾经，以为忘了啥样，对儿时伙伴的模样也模糊不清，这一闭眼，竟都清晰了。

一个七十年代生人，曾经的生活就这么充斥眼前。我才发现我的家实在不算太大，虽然有个不算小的院子，我的家所在的位置也实在算不上好。工业密集的厂区一角，山脚下，一条离主干道不太远的拐点处，是我儿时家的所在。前面、后面，一个侧边，都是工厂的部分。小院面前的路时不时飞跑过大货车，这条路，一端是城市主干道之一，和铁路并行的主干道。一端是水泥厂，这城市大大小小水泥厂中的一个。所以，脑子里蹦出沿路的山，都缺了一大块，秃着头皮，诉说开山凿石的烦恼。

实在突兀。接近三十年后，从山到湖，接近三十年，我曾以为忘却的回家的路，忽然清晰地回来了。我才发现，曾经的充斥了乐趣欢笑的儿时的家，又小又尴尬。工业，扎扎实实地包裹着我童年的梦。那时，却意识不到。

事隔多年想起回家的路，人放大了，路缩小了。是因为年纪的缘故？好多个画面中，还特别想起许多个中午，顺着路，跑去水泥厂生活区，开水房上楼，等另一个芳芳，等她一起上学。等到了，很多时候又没话。那是我最早对尴尬的体验。

两个芳芳都若干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