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衰老这个话题，我觉得是令人沮丧的。人们常常追忆青春而认为衰老是可耻的。衰老意味着俊俏的容颜不再，衰老让人失去说走就走的底气，衰老让人变得迟钝，衰老有时候还会成为家庭和社会的负担。每当想起这些，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当然有很多厉害的老人，像褚时健、杨绛他们，七老八十还在为人生理想奋斗。但这种人正是因为太少才让人肃然起敬。这样一想，衰老像是人生不可避免的悲剧。
我在自己25岁生日之后分别去探望了我七十多岁的的外婆和奶奶。我的外婆内心强大通透又细腻敏感，按我妈的说法是为了整个家庭默默奉献委屈求全的性格，完美符合上世纪主流传统道德对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要求。小小的身板是整个大家庭的脊梁和精神支柱。大家都非常敬重她。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子孙绕梁承欢膝下，应该说是她应得的。而我的奶奶，牙口好身体倍儿棒，豌豆甘蔗啥的都不在话下，饭量和声音都盖过我们年轻小辈儿。除了偶尔抽烟、嗜牌如命，生活健康规律。如果你让她不痛快，她会立刻让你更不痛快，而且，在你不痛快的时候她还可以秒睡。骂起人技术性和艺术性兼具，能让整栋楼都能听见，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简单心大的老太太。部分因为性格原因，现在是个空巢老人。我去看她们的时候，觉得她们的身体好像都缩小了，但好在收拾得都很干净而且身体健康。
在探望她们的时候，怎么说呢，因为没有退休金，她们都过得非常检省。和子女生活的外婆好像心里总憋着些事儿郁郁寡欢的样子，独居的奶奶处理因为她忘记关燃气灶而糊掉的锅时完全跳过我对她的叮嘱还乐呵呵跟我讲她之前忘记关水水漫了一满屋的事情，我突然就想到自己的爸妈有一天也会这样衰老，然后再想到自己，感到无奈又难过。在子女养老这件事上，普通人很难做到没有遗憾，不然不会有子欲养而亲不待一说。外婆这边有五个孩子，奶奶有四个孩子。外婆孤独孱弱的背影很容易读出心酸来，就算像奶奶一样心大的老太太，当她在夜深人静只能对着自己一年回来一次的孙女说，被赶出来住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有点孤独时，还是会红了眼眶。问题是这还不是一个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摘子女就能解决的事情。以前觉得多生好养儿防老，可你看，孩子的多少并不一定能消解老人的孤独感。有人说，多生不好，大家相互推卸养老责任。可是独生子女的一代，既要照顾二孩还要照顾四个老人，对普通家庭来说，压力可想而知。还有人说，以后交给国家来管，进养老机构。且不说政策出台的时间和养老费用的问题，对于把一辈子搭在子女身上的父母而言，我们又于心何忍。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有时会感觉没有出口。网上讲，何以解忧，唯有暴富，暴富就又有钱又有闲，可以在家建个养老院陪老人。且不论暴富的可能性有多大，就算实现了，你就能保证老人不会孤独吗？当我们陪着爸妈但无话可说的时候，他们一样觉得孤独。什么时候衰老才能不那么孤独？有老伴儿，有老底，有爱好的时候。这是子女能给的吗？除了钱，其他都不能。
这个世界残酷的真相在于，孤独像死亡一样必然，而且我们往往只能给自己提要求，却不该对他人有期待。无论在哪一种关系中，舍弃自己都是不明智的。父母爱子女，是人的天性。但有时父母为子女奉献得太多常常让他们忽视自己。孩子是很重要，但是“我”也很重要。这既是对自己人生的交待，也是在父母关爱子女子女牵挂父母的亲子关系中的一种良性互动。对自己的爱重既能让自己少一些遗憾，也能让周围人感到安心。人未必只有一种活法，而衰老也未必都是可耻的。我们当然不能苛求自己正在衰老的父母去更新他们的观念。但也许我们可以审视自己，在新一代的亲子关系中，我们自己是不是在循环子女养老这道无解的命题。
2017年5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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