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第二次“绝交”,源于芬芳的婶子。记忆中,芬芳的婶子是个矮矮壮壮的黑皮肤女人,高颧骨,丹凤眼,薄溜溜的两片嘴唇,两颊上散落着不少雀斑,很是个精明利落的当家好手。在那个人人老老实实只会土里刨食的年代,她婶子是最早“下海”的一批人——她开了个猪饲料加工厂,收购麸子、麦糠、花生壳、红薯秧子之类的庄稼副产品,不知道怎么一加工,就摇身一变成了猪饲料,不仅仅是熊庄,好几个临近村子的猪都好这一口,她家的生意越来越好,越做越大。每天她都忙忙碌碌早出晚归,风风火火打理饲料厂,我对她的印象就是,总顶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头巾,系着个大围裙,浑身上下都是灰尘和碎屑,脸上和头发上也都灰蒙蒙的,但她爱花成痴,也不知道从哪搜罗来很多花种、花树,把个大院子密密麻麻种满了。
一进去她家,竹篱笆上爬着蔷薇,大门口活泼泼站着一大片各色月季,更不用说矮小的牵牛花、太阳花这一类小草花,更是见缝插针密匝匝挤满了空地,窗户上攀着凌霄花,一朵朵伸进屋子去,春天有桃花树、梨花书、杏花树,你方开罢我登场,热闹得连个空当都不留。夏天里,高处有一树石榴花,低处有一丛西番莲,各自攒足了劲儿憋红了脸争芳斗艳,好像都在互相叫嚣着谁更红更艳光四射。秋天,那一树金桂开了,隔好几里地都能闻见香气。牡丹和芍药种在大瓦盆里,铁罐头里种了仙人掌,也开着指头肚大的小粉花,胖乎乎的大瓦罐子里还大喇喇伸出一支山茶,鼓着饱胀的花骨朵。我去了无数次,还是数不清她家到底有多少种花。就算是到处光秃秃的冬天,她家院子里还有腊梅吐着幽香。
那年腊月里下了大雪,学校提前放了学,我们又呼呼啦啦扯着一大帮子人去芬芳家里看腊梅。我一直惊讶,她婶子忙得跟个陀螺一样,是怎么把这一方院子打理得齐齐整整,干干净净,夸张到大门上朽了一半的门环都擦得纤尘不染。院子正中一条碎砖头铺的小路,一点草屑土块都没有,亮晃晃的。堂屋里桌子椅子光光的,一点儿灰星都找不见,碎布缝成的棉垫子洗得发白,看不见一丝污迹,就连一个缺了把的搪瓷缸子也洗的雪白,里屋门上挂着月白色门帘,绣了一对仙鹤一棵老松。即使厨房里,锅碗瓢盆筷子盘盏也清清爽爽毫不油腻,盐罐子味精盒什么都摆放地整整齐齐。我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包括我家,都是过得马马虎虎的,即使干净,也还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在屋里,更不要说有的人家连个立脚的地方都没有,独独芬芳的婶子能出淤泥而不染?后来我才知道,这需要多么可怕的自律和多么残酷的严谨,强迫症能取悦自己,也能焚烧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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