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死生阔契,黄泉共饮
十方业火,生灵涂炭。战火燃遍处,只余郊野累累白骨。
长安城外的城墙早已颓败了。枯黄的树,暗青色的天,照亮了人间的战火。兵革满道,盛世不再。这个山河从来就不需要英雄,明哲保身才是明智之举。但他知道,叛军一日不除,太平盛世便一日不会到来。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何人叹,英雄苦短,儿女情长?
“你来了。”他说。
“我来了。”她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一双精致小巧的手背在身后,脸上满是晚霞般的绯红色。
他背对着她,倚在枯槁的城墙上,沉默着。
他不忍心。
他怎能忍心亲口说出?
一旁的机关小猪歪歪扭扭地走到她身边,打开背上的机关,里面盛一张泛黄的纸。
她脸上的红晕更加深了。她试探性地伸出右手,拇指和中指轻轻夹住了那纸,似怕稍微一用力便会撕碎它。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了,满心欢喜地看去。
“兵革满道,此去无期。若他年有雨,是我来作陪。”潦草的字随意摊在信纸上,随后被珠泪晕开。她只是看了一眼,便随手抛开,任它随着深秋的北风飘远。她翻身跳下了城墙,但她没回头。
一次都没有。
谁也没看到她转身时的眼泪,和喃喃的嘴唇。“谁许你一人独行?”
而他只是盯着她,和她纤若无骨的手。但她的手自始至终也没动一下。
夜幕下,很少有人会注意到来自天上的威胁。纸鸢逐星,追命无形。甚至,背上的千机匣都未曾打开过。叛军的将领,在无声中被他割下了头颅。
大营的帷帐缓缓打开,他提着叛将的头颅,一步一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轻蔑的嘲笑,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谁又能看到他笑容里的苦涩?
九宫飞星,天魔无相。暴雨梨花,乾坤一掷。一刹时,数百种暗器齐飞,寒光共血影一色。“来者何人?”叛军刚一开口,咽喉上已然插了一根梅花针,倒下时,仍是双目圆睁着的。“我么……替这郊野上累累白骨索命之人!”他冷冷地答道。尽管,尸体已经不能听到他言语中刺骨的寒冷了。
但他终归还是走不掉了。
随着最后一发暗器射出,他双手招架住了叛军的弯刀。护腕与刀锋碰撞,擦出了火花,震得他的手臂生疼生疼的。
“你败了。”对方戏谑地嘲笑着。
“我败了。”他冷冷的盯着对方得意的眼睛。
“你本想不到,叛军中会有武功如此高强的人。”
“的确,我本没想到。”
“你本可以杀了我。”
“我本可以杀了你。”
他知道,哪怕他手上还有一发暗器,一根弩箭,他便能顷刻之间致对方于死地——这本是他唐门的拿手好戏。
但他的手上已空空如也。
“你本可以打败我——可惜,你终究算错了一步。”
“我终究算错了一步”他闭上眼,似已在等死。“阿曲……来生再见,不醉不归……“
下一秒,刀光一闪,血染长空。他向后坠去,扬起一片尘埃。
对方满意地笑了笑,刀锋回转,入鞘,转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但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
他胸口的伤痕,本已血流不止,此时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粉红的新肉生长着,鲜血瞬间就止住了。只剩黑色夜行衣上一条浅浅的裂痕。
穿心洞腹怎能愈?地狱共赴,死生相随。
下一个一瞬间,他出手了。
没有人知道他最后打出的是什么暗器。也许是地上再普通不过的石子,也许是地上尸体喉管上插着的银针。
但这都不重要了。
唐门暗器,例不虚发。
东面的地平线上,新的曙光缓缓升起,照亮了叛军营地中早已干涸的鲜血。
他站在满地的尸体中,没有动过。只是他脸上的泪早已干了。
他终究还是算错了一步。
他早该算到,一蛊连生死,黄泉两不归。
他早该算到,五仙教下蛊,如他唐门暗器,又怎会让一个外行看出来?
他早该算到,红尘相思入骨,他身上的生死蛊,早已不是朝夕之事
但这也不重要了。
扬州三月,烟花满城。
红城依旧繁华,仿佛这社稷所受的创痕都不曾存在过。
他倚着酒馆外的旗杆,脸上满是苦笑。
曾洛城闻笛,茶亭闲坐,滇南岚中观蝶。只如今,一曲别离,物是人非。
黄昏的时候,梦醒了。
万家灯火,夜幕星河。璀璨的光辉下,衬出她略带着得意的微笑。
“没想到吧?”她羞涩地笑着,目光中透出少女的小心思。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变为惊讶,随后又归于安然。
浴火涅槃,刹那生灭。黄泉共饮,死生阔契。
这大约是他最后一次算错了。
九万里,本非他一人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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