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都说,我这人的脾性有点怪怪的,犹如一只刚从深山闯进人间的野猴子,看见什么就学什么,可回过头来一看,如今依然像今天写的这篇小文,学着学着还是漏洞百出,难以补全。
幼年里,两头牛成了我们家最大的资产。哥哥早到村里上了学,弟妹尚小,只会在母亲怀里嗷嗷待哺。大人们都在地里忙农活,野外放牛的艰巨任务,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那年月我还小,父母怕我不乐意,专门为我做了一把弩弓。我对这。把精巧别致的小弩弓喜欢得不得了,于是答应了父亲去放牛。当然,刚开始我是不大喜欢放牛的,因为这牛总不听我使唤,我叫它往东,它偏要往西,我叫它站住,它偏要奔跑。后来,妈妈亲自带着我学习放牛,逐渐了解了牛的品性,才与邻居的表哥一同去野外放牛。过来一段时间,老牛也似乎了解了我的脾气,就变得乖顺起来,你看太阳一出来,老牛就哞哞地催着我出发了。我稀里哗啦一碗包谷稀饭,趁着父亲不注意,顺手从他的枕头底下摸出父亲的口琴,匆匆拿起一根细竹子就出门了。
那些放牛的日子,我觉得很无聊。油桐果早就被我们捡完了,如今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曳。地理的野葱正在发芽,还不能够采割。山崖边的野葡萄早就被我们采摘完了,我和表哥只能坐在高高的山坡上,盼着太阳早点落下山。夕阳西下,老牛吃得饱饱的,我却饥肠辘辘。实在走不动了,就拉住晃荡的牛尾巴,奋力地往家赶。老牛吃得肚子圆鼓鼓的,嘴里哼哧哼哧直冒白气,一脚横踹过来,我的膝盖瞬间血肉模糊。可万幸的是没有踢到胸间晃荡的口琴,要是它踢成稀巴烂,我爹准能把我揍得半死。
那些放牛的日子渐渐远去了,可幼年时习惯了跟在老牛身后晃晃悠悠,长大以后,虽离家较远,但在我的记忆深处,故乡的每一条小河都那么清澈,故乡的每一条小路都那么明晰。特别是在不眠的夜晚,回想那童年美好时光,就悄然入梦来。
听人说,我的父亲是六十年代的文艺青年,村里搞什么文艺活动,总少不了他的影子。待我长到能记事时,父亲一有时间就奔波在一群吹拉弹唱的人群中,很少管我们。直到后来,那激情燃烧的岁月渐渐淡去,文艺队也散伙,父亲随即当了兵,临走时,把自己心爱的口琴留给了我。我如获至宝,潜心地学习起吹口琴来。
父亲参军回来,就成了村里的民兵,时常出没在家乡,守护着那静静的农田,守护着那静静的河山。
我深深记得,父亲的右肩上有一个褐色圆点疤痕,酷似子弹从肩膀中间呼啸而过。我问起缘由,父亲一概不答。
那几年电影还是个新奇之物。只要一听说哪个地方放电影,不论多远的路途,人们总像赶集似的聚拢来。父亲不大喜欢跟着我们凑热闹,因为当荧屏上出现吃喝香辣的镜头,我们总跟父亲吵闹着也要吃。父亲没办法,只好哄骗我们说,等回家后再给我们杀鸡吃。可深更半夜里,我时常是在父亲肩头呼呼大睡,早把饥饿的事情忘怀了。
那几年的生活异常拮据。我们一家六口刚从爷爷奶奶那里搬出来,缺衣少食的,常常闹得有了这顿没了下顿。所以幼年的我们,也早早就学会了扛锄头。田间劳作,天天都是做不完的活计。太阳热辣辣的直刺我娇嫩的皮肤,蚊子嗡嗡嗡围绕着我裸露的小腿,恨不得把鲜血抽干。一天下来,常常是四肢无力,气喘吁吁。此时,父亲总爱从怀中抽出一把心爱的口琴,吹一支悠扬的曲子给我们解闷。那悠扬的琴声,吹走了我幼年的荒芜,飘过那静静的村庄,飘过那静静的山岭。
时过多年,父亲的头发渐以暮霭,变得口齿不清,两眼呆滞。唯有那悠扬的琴声,一直回荡在我的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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