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他说喜欢我的时候，我正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嘴唇，看着他吐出来的每一个字甚至每一音节，好像我听到的是完全不同星球的语言，而我费了好大劲儿也没彻底明白。

面前的这个男子，这个一脸认真地说喜欢我的男子，到底是谁?

很清楚地记得，一个雨天，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是什么季节?记不清了，模模糊糊，四个季节在那些分秒变化不定。

晚六点，天空朦朦发黑，大片乌云占据头顶。雨，毫不留情地击落地面，拍打着人们的皮肤上，发出清脆或沉闷的声响。我站在公司门口，盯着天空发呆，惆怅。不喜欢雨天，不喜欢湿哒哒，不喜欢阴沉的脸流泪的眼。没有雨伞。心里规划着回家的路线。落汤鸡已经是必不可少。没有可遮挡物。身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包。雨丝毫没有要停止的预兆。等待亦毫无意义。

下定决心要迈开步子冲进雨里，不管雨怎样落在身上怎样淹没自己，我决定就这样赤裸裸被侵袭。深呼吸，右脚向后小撤半步，正准备屏住呼吸发射自己的时候。一双大手，带有沁人温度的手掌，掴住了我的肩膀，顺势紧靠着一个结实的胸脯。我皱着眉抬头，看见古铜色的下颌---完美的下颌线，紧闭的双唇---有些樱桃小嘴的意味，悠长规整的睫毛，浓眉大眼，深褐色的短发。一把深蓝色条纹的伞杵在我的肩膀上边。他迈开脚步，带着我走进雨中，明显感觉到他的右手加了力度，我被紧紧箍在右胸腔。

他的眼睛平视前方，不知是在看什么，雨? 远处的高楼? 还是高楼间的云? 我试图去看他正在望着的角度，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我想推开他，我本应该推开他，可是我没有，我一动不动。我想最起码也应该说句话，质问他或谢谢他，可我也没有，呆若木鸡。

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脚跟后带起一滴滴水花，雨落在他搭在我右肩的手上，再滑落到我的右臂，冰冰凉凉的。伞的外侧挂着连绵不断的雨帘，像极了花果山水帘洞。两只猴子在伞下。

我不知道脚通往的是何处，眼睛瞟着四周却又没有真正入眼，脑袋里嗡嗡作响却又一片空白。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我根本不认识他。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

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公交站牌下了。这是我平时坐公交回家的地方。对了，没错，坐公交回家，552路。他还在我身边，右肩上的手已经撤离，但温度还在，还在透着衣服透着皮肤一点一点渗透到身体里。只要我坐上公交车，这一切就会结束。在转身离开之前，只要轻轻说声谢谢你就好。会结束。

噢! 不!

他擒住我的肩膀，同我一起坐上了552路公交车，并且一直坐在我身边。我坐在靠窗位置，忐忑不安地望着窗外的雨，连绵不绝的雨，模糊的窗户，模糊的路边景。有一瞬间我忘记了前几分钟的事情，我很自然的转过头看着另一侧的窗，却撞见他停留在我脸上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看着我看着窗外的雨和景。他没有我预料中或意料中的眼神的闪躲，意外地是，他很自然地撇开了眼睛，盯着前方。好似我对他来说是很熟的人。

莫名其妙。

广播里平缓无情感的女声通知到，下一站就是我的目的地。我松了一口气，到这地步应该就结束了吧。我只要站起来，小心地借过走出座位，再道个谢，坦坦然然地下车就好。就这样结束。

但。

在车还未平稳地刹车时，他已经站起身，小心而耐心地等着车缓缓减速而平稳，等着我走出座位。下车的时候，他撑开伞，再一次紧紧地裹着我。

我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指示他我的住所。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带我走过平时熟悉的街道路过那一家家常光顾的店面，最后停在公寓的楼下。

他收了伞，抖了抖右手上的雨，转过身面对着我，看着我，轻轻地擦掉我右臂上的水。我心里想着，必须说点什么，我也好他也好，必须说点什么。我心里想着，这个时候，他应该会露出一个大男孩似的微笑。可他没有，没有说话，也没有微笑。

他转身撑起伞，再走进雨里，没有回头，没有一句再见，没有挥手。突然间，我觉得不应该这样，不应该就这样走掉。为什么?我不知道。只是心里有这样的感觉。于是我跑进雨里，去抓住他的手臂，他回过身体，用伞遮住我，皱着眉头。

我大声地说，请你上楼喝杯茶再走吧。嗯?

他点点头，大手掌住我的头，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