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人对丰收有一种近乎神灵般的崇拜,那是经历过饥馑之年才会懂得的感受,以至于把珍惜粮食当做一种美德和习惯刻划在了文化基因上,一代代传承下来。他们力争每一粒粮食能归仓,每一次饭食能盘光。
记得小时候,农忙收割时节,学校会放假,要求学生给家里帮忙。由于年龄太小,地里的活也帮不了多少,只能在大人们喝完茶水后,给添加满慢慢放凉,等他们休息时可以直接饮用。那时收割机还没普及,都是人工,请的麦客,麦客是从甘肃那边过来了,说话有浓浓的异域味道,仿佛西域的黄沙刮了过来,调和着我们本地的风土。
在太阳的炙烤下,麦穗们焦急地等待着,它们担心一阵风轻易把它们孕育了大半年的成果吹落一地,企盼着人们快快过来接生。麦客们进地了,他们俯下身,挥一把镰,拿起一束麦杆,两手各份一半,像拧麻花一样打个结,做成绳状,再压一把麦秆,不让它们自动解开,然后不断割下麦秆放到上边,等差不多比腰粗一圈时,收紧捆好。这样重复着,一会儿麦田里只剩下麦茬和成捆的麦子。麦穗们放下了心,安安静静地躺在风中。偶尔几只蚂蚱跳出来,小孩子们捉住它,叠起它的后腿,套上半根两寸长的秸秆,让它们失去弹跳能力,挑在手里把玩,有的会拿回去用火烤着吃,那是味蕾的冒险,也是在替粮食复仇。
麦子收割完付钱后,各家都会互相讨论收割的咋样,他们有自己的评判标准,这个标准就是速度快,浪费得少,所谓速度快很好理解,手脚麻利短时间割完就行。这个浪费少,就需要看地里有没有太多没割到的,掉在地里的麦穗多不多,手艺高超口碑好的麦客,请的人就多。
那时学校给学生布置了交粮的任务,只有自己出力获得的粮食,上交才有意义。于是每到黄昏,一群小伙伴们提着竹篓便去地里捡拾麦穗,手里一大把的时候,用麦秆捆绑一下,像一束花那样放进竹篓。那些遗落的麦穗看到我们,仿佛落榜生有了重新读书的机会,兴奋地等待着命运的眷顾。麦田边上有野草摇曳,仿佛在为我们加油助威。年纪大的孩子捡拾的快,一会而就有十几束,年纪小的慢些,麦束小而散,捡不了多少,但他们玩的不亦乐乎。拾满一笼就收工回家。这时候清风徐来,一丝凉爽风干了汗水,小脸花花的,红红的,但收获的喜悦满满的。
大人们把从田里拉回来的麦捆晒干后摊开放到麦场里,孩子们也把自己捡拾的成果放进去,拖拉机拉着圆柱形的碾石,一遍遍碾压,然后用铁叉挑去麦秆,在角落堆成麦垛,储备起来做柴火用。剩下的麦壳和麦仁的混合物需要再一次分离,农人们用木锨扬起这些混合物,借助风力分开麦壳和麦仁,用同样的方式分离好几次,干净后,就可以晾晒了。这对大自然的巧妙应用,让那些对五谷不太熟悉的人会叹为观止,但农人们习以为常。
粮食晾晒后归仓,在粮仓的一边,贴有仓神的像,保佑一家丰衣足食。我们会取半斤交给学校,完成任务。因为有自己的一点点的劳动成果在里面,取的也不是多么难为情。我们怕不够想多取点,但看到仓神盯着,有点忐忑,就收手出去了。
黄昏,总给人一种淡淡的愁,那些远去的记忆,如麦壳飞扬在蓝天,只有厚重的落下的是收获。淳朴的乡土,已经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变迁,就连农人的孩子,也已经记不清自家麦田的界沟,城市的霓虹灯一点点麻醉了他们对收获惊喜的神经,那些从风中落下的收获,都已经像雨点一样,被风干后,了无痕迹。但时代进步就是这样,就好像人必须要舍去一些东西,才能成长。
我把这些快要消失的记忆捡拾起来,集在一起,在田埂边,在麦场里,在星星的梦中,就着一碗家酿,吟风弄月,醉倒在时光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