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头吵了十几年的架,越到后来,是赢得越多,输得越少了,每一次,都是老头认输,主动找我说话,即便如此,我知道老头仍是最喜欢我这个大孙子,就像老头知道,这一众小辈,只有我把他的倔脾气学了个十成十。
我一直觉得老头应该是识过字,读过书的,不然哪有那么多道理跟我讲,不然哪能那么认死理,老头年轻的时候做过生产队长,也做过店里面的会计,做生产队长的时候,赶上“共产风”,本已经没有多少粮食,还要上交,老头硬是抗住了各方面压力,总算活了村上的一批人,老头做会计的时候,也总能把账做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个不识字的老头,认的是“人”这个死理。
前几年老头身体不太好的时候,总爱摇着头跟我说,不行了,要死了。然后问我,我死了,你可会哭啊?又自说自话,你肯定不会哭。我也说不会,因为真的觉得不会,因为我本来就像他一样,不会轻易的表露感情。夜里赶回家的时候,看到老头不动了,我没有哭,老头进了棺木,我仍是没有哭,我也想流两滴眼泪,从而不像是太过无情,可是我根本不想哭。父亲让我抱着老头的遗像走在前面,绕着村子走出去,跟我说慢点走,不能回头。认死理的人,就不知道回头,只是匆忙了一辈子的老头,这一次,咱就走慢点吧。
坐在殡葬车上,关上门的那一刻,外面的喧闹和哭丧就被隔开了,天地间好像就只剩下我和老头了,可是那高大倔强的老头,只是手里捧着的一张薄薄的相片了,眼泪就不自觉的溢满了眼眶,再也止不住了,老头,这一次就算你赢了吧。
父亲嗜酒,所以这十几年,老头总爱跟他发脾气,又因为住的近,所以看到什么做的不对,就爱说两句,父亲说,病重的时候老头把他喊到床头,对他说,儿子,你要好好的。这十多年来,一直叫他名字的老头,喊了他“儿子”,可是啊,我的爸爸以后没有爸爸了。
听说,逝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守护着世间牵挂的人。以前每逢冬至、清明,老头总是带着我们去给祖先烧纸,用铁器画圈,边烧边喊名字,老头要他们好好照顾在外的子孙们。看到小外甥女给老头磕头,她妈妈说,多磕点,太太保佑宝宝。我的爷爷啊,他终于也成了天上的守护星,只是夜晚那么多颗星星,哪一颗才是啊?
老头以前总爱起早上街,然后给我买早点—油条,麻球,糍糕,然后在窗口喊我,买了点心,快起来,过来吃。但是,那时候总想多睡一会。这世上悲哀的事是,有一些人,总想着对你好,总是用他们的方式爱着你,就像沿着时间行走的指针,绕着恒星转动的行星,可是,有一天你却突然不喜欢了,明明知道他们那么努力,明明以前很喜欢吃的,怎么口味就变了呢?
可是啊,我再也没有爷爷了。
王坤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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