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村里公认的明白人。
娘常对我们说的一句话是,为人在世,犯病的不吃,犯法的不干,站得直走得正,半夜敲门人不惊。
她老人家这辈子不信神不信佛,就信自个儿的命。
娘年轻时是他们村里最年轻的培养对象。她一人身兼妇女队长和团支部书记的双重职务,领着全村的妇女们在庄稼地里收秋收麦,哪样都是好手。
娘有一口好嗓子。大伙儿干农活干累了干乏了时,就围坐在娘周围,让娘给他们唱歌听。听小姨说,当年娘一曲嘹亮的《红梅赞》曾红遍了四里八村。我五六岁上就站在姥娘家的炕沿上比比划划地唱《绣金匾》,就是得益于娘的教唱。娘演过《红嫂》等现代革命剧,也唱过《小姑贤》等古装戏剧。虽然都是村里的戏班子,娘也和同伴们在台上唱得有腔有调。
正因为娘各个方面都表现出色,得到了当时周村县政府领导的赏识,要提拔娘到县里工作。可是,就在这关键时刻,姥爷和姥娘给她惹事了。
若说起来,姥娘这辈子是一心向善,可是,许是善心过了头,竟被村里的一些人拉拢了,搞起了封建迷信。他们几个人在家里嘀嘀咕咕,规划着下辈子谁做皇上谁当贤臣,谁做娘娘谁当皇妃,那情状真如穿越到了来世一般怡然自乐。这在当时破四旧立四新,坚决破除封建迷信株连九族的时代,姥爷姥娘这样做,无疑是把娘的政治生涯路堵死了。
果然,事情一败露,已经填了入党志愿书和乡里推荐到县干部报表的娘亲被组织反复谈话,要求娘和家里划清界限,娘不愿意,结果,所有既成的荣誉化为泡影,娘从一个风风光光的贫农女干部一下子沦为了黑五类子女。
这落差太大了,任谁也拐不过弯儿来。
出事后,姥爷一人顶了罪,被关了起来。接连几天,娘走一步,姥娘就跟一步,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从那时起,娘就认了命。
她说,人再强,强不过个人的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
认了命的娘除了素常的农业工作,还要半月一趟去昆仑监狱探视姥爷。给他送去生活必须品,跟他说家里人的一些情况。
那时虽然有了公共汽车,但是娘晕车厉害,每次都是坐车去,在车站吐个昏天黑地,探视完了,再步行四个多小时赶回家里。既免去了晕车的难受,又为家里节省了几毛钱的开支。
大姨家里孩子小,不能去;大舅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怕他受到连累,不敢让他去;小姨没上几天学,怕她出门迷糊,也去不了。所以,姥爷在监狱里面蹲了八年,娘就这样又晕又吐又累又乏地探视了八年。
她在心里埋怨过姥爷姥娘的愚昧无知,但嘴上却从不埋怨半句。她知道姥娘受过的苦,她更知道他们对她的连累都是出于无知和无心。
我的娘亲打年轻时就是明事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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