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知道星湖是有过妖怪的。
每年春夏之交的时候,武大会下起很大很骤的暴雨,一连下个三四天,地势低处几可行船。
行走在这样漫长的阴雨天里,总觉得再过一会儿疯涨的雨水会把学校整个淹没掉,心中荡起一种末日将临的隐秘快感。但是,夜晚与清晨过去,雨水依旧停歇。三毛在有些绝望的时候写,“看这阳光,雨季将不再来”,而我却总缺少一份离开自己渴望的想象力,无法坦诚得去面对生命中那么多的疏离与怨怼。
在大二的那个六月初,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没日没夜的看《聊斋》,期望借此打发掉一些寂寞。
窗外连绵不断的雨声真是好听啊,叮叮咚咚淅淅沥沥萧萧瑟瑟,室友都走之后,昏暗的天色,温暖湿润的空气,静默的时间,我感觉这种时候世界就全都属于我一个了。
书里面那些人生生死死,似乎把性命当成是一场必输的赌局;鬼和狐妖却痴痴念念,总是贪一点肉身的温存。
每次看到一个女妖无奈的消失在这个世界,我就在纸上写几十遍她的名字,九娘九娘九娘,舜华舜华舜华舜华,莲香莲香莲香,婴宁婴宁婴宁婴宁。蒲松龄的鬼,却好像比人还要寂寞得多的。
有时候写名字写的累了,便到楼下去看看湖。 原来住本部时,还可以晚上跑到东湖边去看看东湖,现在离它这样远,就只能对着小小的星湖叹气了。
星湖的水,在初夏泛出有些酸的气味,也没有清朗的湖风,像是两三个懊悔的夜晚,溶在了一起。
可就是在这小破湖,我看到了央央。
那是个有微雨的晚上,我一个人在湖边盯着水波发呆,到处都是沉默的水汽,一片雾蒙蒙里我看不到自己。
“你在看什么呢?”
“看水波啊。 每次一看到水波一圈圈扩散开,心情就觉得特别平静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化开了。”说完,我突然意识到刚刚周围是没有人的,不由觉得吃惊,“你在哪?这么晚了不要吓人啊。”
“我在你下面,在水里。”这次我听得比较清了,小孩子的声音,分辨不出男女,但似乎确实是从眼前的湖水下方传来的。这是什么鬼,难道我看聊斋看多了,鬼真找上我了?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五米之外的东西我都看不清了。
“你往下看,看水里。”
我壮着胆子把身体探到湖上面,一片漆黑黑,但是好像在水面下的确有些东西。我眨了眨眼睛,看到水面上浮起来两个绿色指甲盖大小的球体,还似乎带着一些微弱的荧光。
“我看到了两个绿色的东西,是.....是你吗?”
“对啊。那是我的眼睛。”那被她称为眼睛的两个球体闪了一闪,好像在眨眼睛。
我用手朝那两个绿色的光点探了探,它们没有动,我却什么都没碰到。
“你是想摸我吗?”
“不,...不是,我只是,额,不太相信我看到的,想确认一下。”
“啊,我都忘了,你们人类似乎不太知道我们的。”
“我..我们人类?你不是人吗,你是什么??"虽然明知是傻问题,我还是问了出来。
“对啊。我不是人。我应该是被你们称作妖怪一类的东西。”
吃人的妖怪吗...还是如聊斋里那般心念人世的狐精?我心里念叨着,但愿是后一种,可她,或者他,或者它,连个人形都没有,摸都摸不到。
“这世界真有妖怪吗,你是狐精?”
“不不,我不是狐精,我是湖精,这湖的精灵。”
“你...是生物吗?你是从哪儿来的?”虽然很害怕,但感觉这双绿眼睛似乎并无恶意,好奇心便涌了出来。
“我才不是生物呢。但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我听青伯讲, 二十年前这学校有个学生投湖,她死的时候心中带着很大的怨恨和痴念,然后就有了我。”
“你是怨灵?是那个投湖自尽学生的鬼魂吗?青伯又是谁?你的同类?”妖怪的眼睛又眨了眨,“我不是那个学生的鬼魂,我就是我自己呀。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能让你更明白,青伯说我们是人类强烈感情的产物。”
我听得晕乎乎,但对方似乎也并不比我更明白自己的来历一些。“那你想干什么呢,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因为你一直盯着我看啊~ 嘛,是我想找个朋友,青伯说我们妖怪是可以找人做朋友的,不过必须很小心很小心。我看你经常盯着我发呆,身上也带着点和那群人格格不入的鬼气,就想你或许会成为我的好朋友。是吧?”
好朋友,我都好久好久没有过可以安上这种称谓的对象了,却没想到眼前一个妖精会想做我的好朋友。
“但是,妖精为什么会想找人做朋友呢?你们也会寂寞吗...而且,好朋友这种事,应该是双方慢慢相处然后水到渠成的吧?”
“我们当然会寂寞啊。青伯已经不在了, 他们也都消失了,这边就只剩我一个了。你们人类啊,就是选择太多,才从来不珍惜面前的情感吧。我好几年都一个妖在这里孤零零的,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似乎可以聊天的人类,自然想成为好朋友啊。”
我不太理解她的感受,不过这种被对方当做特殊存在的感受还不错,况且我也可以算得上是寂寞吧,就点了点头。
“如果是好朋友了,那就得时常来看我呀。我想听你们人的故事。”
“.......”我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对这奇怪的事情并没有实感,“可是,可是好朋友,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对你一无所知,你也对我一无所知吧。这样的我们,能做朋友吗?”
“名字?我没有名字啊。在我们的世界,名字也没什么用,知道了名字就是对你很了解吗?不知道你名字就是一无所知吗?我知道你是一个心中有空洞的人,我知道你是一个愿意和妖精做朋友的人,这些难道还不够吗?不过如果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什么事情,我愿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不说话,心中有些触动又有些难过,沉默像是把这大雾稀释了,一点一点结成亮亮的晶块,落到我的脚旁。
“我还是想给你起个名字,起个好听一点的名字,如果就叫你湖精水妖之类的太难听了,让我想想。 嗯...《诗经》里说佳人‘宛在水中央’,你就叫央央吧,这名字可喜欢?”
“央央,央央,我有名字啦~不过《尸经》是什么鬼?”
“...........”
就这样,我和一只妖怪作了朋友。
夏天总大抵是让人晕眩的光景,武汉的夏天尤其是。白日里湖面反射耀眼的阳光,明晃晃的有一种甚为激烈的绝望。到了晚上,湖畔湿热的空气一层层缠在人身上,像极了一种被人叫作情难自禁的状态。
这样的时节里,每隔两三天,我便去看一次央央。
她与我讲青伯的故事,十几年来星湖周围发生的分分合合,她对世界的感受。我和她讲人间的故事,心中的烦恼。央央对一切事情都很好奇,无论我讲什么都很感兴趣得听着,两只绿色的小眼睛一眨一眨,像看着一个广褒的世界一样看着我。
生命中头一次,我有了自己好重要的感觉——对于另一个“生物”(如果她们可以被称作生物的话),我是她所整天期待着的“世界”。
央央最喜欢听我给她讲人类写的妖怪故事,什么聊斋啊虫师啊山海经啊夏目友人帐百鬼夜行抄啊,我给她讲了一堆又一堆。有时讲完一个悲伤的故事,气氛有些难过,我也说不出话,央央就开始在湖面上画圈圈——两只闪着绿光的眼睛在水面上飞来飞去——我看不到她的身体,只能看到她的眼睛,但那样两个小小的萤火飞得越自由骄傲,我就越明白她心中的渴望与悲哀。
我和央央越来越熟稔,也大概明白了她们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
查资料看过一点物理学家对多维宇宙的构想,其中有一个维度是思想维度。假如我们承认思想是有能量的,大多数思想杂乱无章,在某一个我们并不生活也无法体触的宇宙维度里,这些能量产生、碰撞、爆炸、湮灭。但是,假如有一大群人有一个共同的信念,这种信念的能量就会变得极其巨大,并不会在与其他能量的碰撞中消失损毁,便慢慢长成一种有实体的东西,这种东西,或许就是我们所称的妖怪了。
所以往往是我们大多数人相信一个地方有鬼,相信它闹鬼,那个地方就会变得真的阴森恐怖起来。因为我们对那个地方的信念真的集结成了某种类似鬼的东西。但是,这里产生的鬼又和人们心中对鬼的所思所想不一样,能量聚集起来,就变成了妖怪,但是妖怪已经不是那些信念中的样子了,就像央央说的那样,妖怪们只是他们自己。
偶尔也会有像央央这样由于某一个人的信念情感特别强烈,在这个人死后无法自然消散形成的妖怪,不过这样的妖怪很可怜,由于她们并不像鬼屋妖那样被人持续不断的害怕着,能量便很容易消散,所以需要找一个方式来保持自己的能量。
在央央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青伯告诉她,你要把自己变得让别人害怕,这样别人才会记住你,你才会有能量“活”下去。但央央不愿意,她不愿意让人们一直害怕她、讨厌她,她一直想更近的看一看人类的生活,更清晰的触摸一些人的感情。
于是她找到了一条自己的生存之道。
开始央央还不愿意和我说她是怎样生存下来的,后来耐我不住,让我某天晚上躲起来看。
那晚的星湖有种说不出来的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素雅的香气。湖畔的那株樱花树竟然也开了少许,这明明是一个错误的季节啊。
周围变得很静很静,我奇怪星湖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这样浪漫的地方。对,就是浪漫,这样的情景气氛,简直是情侣幽会的圣地。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果真有一对情侣走了过来。此情此景,再加上一对情侣,真是绝配了,啊,明明是两个人的电影,为什么我和央央一人一妖还要有名有姓的出现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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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省略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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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好久,情侣终于离开,我跑到湖边。
“难道你就是靠看情侣温存来吸取能量的吗?哼哼,你这个每次约会的第三者!”
奇怪的是,央央确是一脸悲伤的表情。
“不是每次约会,是最后一次了。”
我脑袋有点慢,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最后一次,人又没死......难道,难道央央你吃人?还专吃情侣?!!”
“不是啦。你放心,我不吃人的。 我只是在他们对彼此爱意最浓的时候,吸取了他们的爱情。”
“所以你拆散了他们吗?...”
“你知道的,我们是要靠人的感情存活下去的生物,恐惧也好,憎恨也好,敬畏也好,崇拜也好,都是能维系我们生存下去的养料。只要人们仍旧相信妖怪的存在,我们就不会死掉。我不愿像青伯那样利用人们的恐惧生活,所以我吸取情人的爱意。道德,我知道这不道德,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拆散过多少情侣了,我也很矛盾,我也很自责,直到我后来看到他们其实也并不悲哀。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那些被我拆散的情侣,过两三个月又会各自和另一人来到这里,同样的甜蜜,同样的沉醉。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你们大多数人类的爱情,其实也并不高贵,大概条件氛围合适,就能轻而易举的爱上这个,那个,或者再那个。所以爱意消逝掉,也不是那么可悲的事情吧,反正你们总能很快找到新人重新萌发出爱意来的。与其让你们这些人类在必将到来的分手时候因为残留的爱情而痛苦,不如让我给你们一个最为美好的夜晚回忆,然后把所有的爱意吸干净,第二天轻松愉快的重新上路吧!”
央央说的很急, 我是头一次听她讲这么长的话,她心里一定有什么不吐不快的东西。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最好保持缄默,于是我只是看着她,静静的看着她。
看到两人都累了,闭起眼我似乎感到央央哭了。
那个夏天里,我也知道了很多武大的往事,像青伯,像保研路鬼、十三栋鬼,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没有名字的妖怪的故事。
原来武大之前是有这么多妖怪存在的。
青伯是青楼的妖怪,是央央知道的最老的妖怪。
青楼还有一个叫白宫的外号,之前我一直以为是青楼顶上那两个白色圆顶为它换来了这个外号,却不知道最早青楼就是白色的。
青伯为了让人们害怕它,记住它,便经常在青楼教室墙上画一些青面獠牙的妖怪,而校方却以为是某个学生的恶作剧,便加强了楼栋管理,要求一下课就封锁教室。在我刚来到青楼的时候就觉得它很奇怪,哪有一下课马上就来楼管清场清学生出教室的教学楼?却原来是这个原因。
可是,门是关不住青伯的,学校发现清场以后青楼墙上仍旧出现那些青面獠牙的怪物,害怕引起学生恐慌,就把整栋教学楼刷成了青色,从此我们便有了青楼。
青伯只有画出青色鬼怪的能力,如此一来便再也无法用画画来吓人,只能偶尔动一下门,打碎一扇玻璃,用这样拙劣的伎俩来恐吓学生。但现如今这个时代,人们越来越不相信妖怪的存在了,于是像青伯、保研路鬼,这些靠吓人来换取人们信念以存在的妖怪都消失了,现在武大却只剩下央央一个妖怪。
连年的环境污染,小小的星湖也变得越来越脏了,越来越少情侣愿意来这里幽会,央央的绿光也越来越黯淡。
孤零零的央央啊,我能做些什么来帮你呢。
想了又想,恰好当时在做GIS实习,于是我决定开发一个武大情侣联合会的手机APP。
情侣约会什么的,最怕和别的情侣撞上了,于是我做的这个APP可以推送武大内各个情侣幽会圣地的当前情侣数,空气指数,天气状况等等,帮助情侣选择当前最佳的约会地点。当然,我的APP的最主要目的是推荐情侣来星湖约会,选几张星湖最漂亮的图片,加几段浪漫的话语,情侣一定会趋之若鹜吧~
果不其然,在我的APP的帮助下,来星湖约会的情侣逐渐变多起来,央央的眼睛也越来越有神采了。
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走掉了,来到了寒冷的冬天。
因为有了央央这个朋友,我便很少再和其他人类讲话了。
我愈发觉得自己活得疏离, 别人都不知道我每天在干什么,我也不关心别人在做什么想什么,而且不断的对央央讲故事已让我感到厌烦。
突然觉得好害怕,这样下去....我会一直很孤独吧。
我把一切都怪到央央头上,都是因为我和一只妖精走得太近,才会这样的不能融入人群吧。
慢慢的,我心里对央央产生了一种怨怼,似乎我人生走到如今的所有悲哀绝望,都是因了这只妖怪的缘故。
于是我下意识的疏远央央,去看她看的越来越少,每次的聊天也越来越短越来越冷漠。
可我越是这样,央央每次看到我眼中绿色的光芒就越亮,我知道这是她开心的表情,我知道这是她欢喜的表情。
她极力珍惜和我在一起讲话的每一分一秒,我却老是托辞学业很忙提早离开。
我那样害怕央央眼中的光芒。
又过两个月,我发现我喜欢上了栕,人生才好似重又发出光彩来。
雅洛姆说人要通过爱一个人与世界发生关联,孤独是因为无法真正去爱,似乎有那么些道理。
但是栕已经有了男朋友。
能怎么办呢,或许,或许,真像央央说的那样,大学时代的爱情,都是短暂的,嬗变的,她和他很快就会分手吧,她或许也会喜欢上我的吧。
我这样期望着,每天找各种机会去看栕,是那种远远静默的看,从来不敢与她主动说一句话。
时光又开始长出一种悲哀的样子来。
星湖的传说开始在整个学校间流传。
有人说,星湖到了晚上会变得特别漂亮,可是结伴过去的游人却只看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湖,失望而归。
有人说,星湖能给情侣最为浪漫的一晚回忆,可真正去过星湖的情侣却对这个地方褒贬不一。
有人说,在星湖约会过的情侣都分手了, 可是真正去问那些在星湖约会过的情侣,却发现那些分手后的情侣只占少数,而且他们也都是和平分手,说与星湖的那晚没什么关系。
栕也听闻了这些传说。
一天,我听到栕在与人讨论星湖的怪谈,在人群走后我鼓起勇气,走上前和栕聊起来。
“我...我能让你看到星湖的美景,也能让你拥有最浪漫的一晚回忆,也不会让你因此和你男朋友分手,你相信吗?”
栕一脸惊讶的看着我,“你真相信那些传说啊?”
“嗯,那些传说都是真的,我可以展示给你看,不过只能给你和你男朋友看。”
栕以为我在开玩笑,“好,那你展示给我看吧 。”
“那你明天晚上和你男朋友来星湖吧,嗯...我还有个要求”我红着脸鼓起勇气说道,“如果我说的是真的,让我请你吃顿饭吧。”
“好的~”栕爽朗的答应了。
我找到央央。
“央央,我有个朋友,对星湖很感兴趣,你能把变美的星湖给她看吗?就像你给那些情侣看的一样。额...她也会和她的男朋友一起来,请你不要吸取他们的爱意。”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我,“你没有把我的存在告诉给你朋友吧?”
“央央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告诉别人的,请相信我。”
央央望着我,两只眼睛开心的眨了一眨。
第二天晚上,我躲在湖边,等着栕的到来。
央央似乎因了我的请求,把星湖变得分外的美,比以前哪一次都要美。
这样的美景,栕看到一定会开心的不得了吧?如果今晚走在她身旁的那个人是我,该有多好。
我这样想着,想着,直到听到了栕的惊呼声。我看到栕捂着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拉着她男友走到了湖上的亭子,似乎在讶异这湖的美景一般。
一想到栕为我给她准备这美景笑的这样开心,我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后来的日子我无数次回想起这个时刻,想自己如果选择在这个时刻走开,一切将会多么好。可是人毕竟是一种这么矛盾的生物,明知道再待下去没有任何好事情,双腿却仍像生根了一般不愿走开。又或许,许多事情草蛇灰线,在很早的时候就种下了今日之果,往后所有的挣扎只不过是某种命运的践行罢了。
湖心的亭子上,栕和她男朋友嘻嘻闹闹,越来越亲密。而在湖边的我心情复杂——我既为栕的开心而感到满足,又有一种模糊的恶心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央央在旁边看着我,好像是在问我怎么了,可是,可是,这些复杂的情感又怎么能对央央说呢?
约莫过了一会儿,我看到栕和他男友接吻了,脸上带着那么,那么幸福满足的表情。
我把头埋下去,深深的埋到膝盖里, 双手用尽全力地扯着我的头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我把自己的所有感官集中在头皮和手指上,我整个人就只剩下了不断用力的手指,和头顶揪心的疼痛。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良久,我听到有人在旁边叫我的名字,原来是央央。
“我,我是怎么了,他们呢?”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了啊。她们已经走了。你还好吗?”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离他们进来才半个小时多一点,这么快就走了吗?
但我转瞬间难过的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央央,告诉我,你是不是把他们的爱情吃掉了?”
央央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么急切的样子,像是有点害怕,嗫嗫嚅嚅的说:“是的...我看你这么痛苦,便把...便把...他们的爱情吃掉了...”央央的话我听不太进去,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栕哭泣的场景:栕现在一定很难过吧,她明明开始时候那么开心的,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我在她心里成了什么?背信弃义的小人吗?想到这里我心中一阵绞痛:“你不是答应我不吃的吗?你不是答应我不吃的吗?你们妖精都这样说话不算数的吗?”
“我看到你看那个女孩子的眼神了,我以为那是喜欢一个人时候的眼神。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容忍她和别人在一起呢?你那样痛苦,我很担心你...”
“你以为,哼,你以为。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不过是一个妖精,你懂什么人间的感情?噢,不错,我是喜欢她,可是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看到她开心我就很开心了,她跟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哼,你以为我们人类都像你们妖怪一样只顾自己是么?告诉你,妖怪永远都是妖怪!因为你们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
“你...你骗人!”央央的声音带着某种虚弱,我却以为那是因为被我说中之后的心虚。
“我骗人,哈?你觉得你帮了我是为我好?可你却仅仅是为了你那可怜的一点点虚荣心吧!我告诉你央央,虽然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却也不至于下贱到要让一个妖怪来施舍我爱情!假如我喜欢的人有了男朋友,我要和他堂堂正正的决一高低,而你,把这一切都毁了!”
央央却再也不说话了,我看到她眼睛里的绿光黯淡无比,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蜷在远处。
看到她这样子我更加烦躁了,我才是今晚最难过的人啊,为什么,你还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可怜样?!!
但终归我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忍住怒火转身回到了宿舍。
后来,栕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我已经记不太清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登陆武大情侣联合会的管理系统了,似乎是你毁了我的爱情那么我也要毁了你的爱情这样的心态?总之我已不想再与央央有任何拖欠或者瓜葛。
我在联合会的后台页面把星湖的当前情侣数永久调成了30到50之间的随机数,并刊出来一条说星湖周围正在改造下水道臭气弥漫的假新闻。
以后的事情,似乎可以不用再细说了。
大概过了一个月,我才意识到我做了些什么。
我跑到湖边去喊央央, 可却再没能见到那双绿色的眼睛。
央央死了。
再过了大概有一年的时间,我整天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看大卫戈尔的一生,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布莱恩的一生,本杰明巴顿的一生,等等等等诸人的一生。
我想弄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个时候会那样愤怒,我想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忍心去伤害一个曾经那么珍惜的朋友。
我已经想不起栕的面孔,但和央央说过的每一句话却慢慢在我心中浮现出来。
五月末,我盯着窗外绵绵的阴雨,想央央每天每天等我去与她讲话是多么寂寞的心情。我没有什么朋友,能称得上好朋友的似乎也只有央央一个,但我比央央还多拥有整个人类世界,央央她却只能期待着我去与她讲话。
该是多么难过的心情。
到后来, 我终于想明白我当时的对央央发过的所有的火,说过的所有狠话,其实都是在咒骂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会说着冠冕堂皇想自己争取栕的大道理,可事实是却从来没有主动出击过,连唯一一次我给栕表现的机会,都是想依靠央央来为我获益。
在遇见央央之前我过着更加寂寞的日子,我不承认是我自己隔绝了自己才让生活变得这么疏离,反而把这些都怪到了央央身上。
“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她不过是一只贪恋人间情暖的妖怪,可这人间,所有怨怼憎恨自大嫉妒愤怒的感情,却是要比爱多得多的。
那种被人叫做勿忘我的花,似乎才是最适合和你们做朋友的生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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