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大学毕业，诸多选择中，如瀑布入潭，去了苏州的一所高中，这是我的夙愿。去报到的时候，真像那孟郊考中进士一样欣喜。因为从小学开始，尤其是到南师读了中文，自己就像一粒黄豆，被小桥流水，寒山钟声，阊门葫芦这些文化细炖，渐渐就通体酥软起来，大三在考虑一年后何去何从时，心想这么好的机会，不去有唐伯虎桃花坞的苏州，那就像《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思特里克兰德不去塔希提岛一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其实，除了文学的勾引之外，还有一层不登大雅之堂的念想：娶一个苏州的女孩为妻。

工作一年后，经学校热心大姐的介绍，结识了小学的一位老师。她小家碧玉，明眸皓齿，小鸟依人，正是我心目中苏州女孩温柔可人的模样。于是就欢喜得像那清晨树梢上吵得世界莫名其妙的鸟儿。

那段恋爱的时光，仿佛永远是林徽因笔下的人间四月天：天空澄澈瓦蓝，微风带着野花的香味拂过鼻翼，阳光明净，在一片郁郁葱葱的香樟叶片间挤下像风铃吟唱时叮叮当当的闪亮。那时，我全心地爱着她，这不是源于失去她的危机感，而是一种对于老天没有原则地宠爱我的一种感恩。如何感恩？显然，只有无原则地宠爱她，所以，那时，她就是我的天，也是世人眼里高高在上的命运，是阳光，是音乐，是《边城》，是一切让我幸福舒畅，让我觉得活着美好的所有。

结婚后，我们去了杭州，我问为何选这个地方度蜜月。她仰起头，眨了眨笑着的眼睛，望向我，说：“不告诉你。”

到了灵隐寺，在几百年长成的香樟树下，她让我一起向神灵跪拜，在肃穆之中，我偷眼看侧边的她，每一拜，虔诚庄重。当时我想，是什么样的宗教能让一个苏州的小女子这样满心感激至于泪下？

走在苏堤上，正是暮春时节，岸边的杨柳荡着风儿，与西湖的柔波比试着谁对温香酥软的春风更殷勤。我牵着妻子的手，跟她讲苏轼，讲林逋，讲弘一法师，讲满眼的梅花和不远处的雷锋塔，她静静地让我牵着她的手，含着笑，静静地听我讲着。偶尔，她会停下来，踮起脚尖，双手圈着我的肩，睁着明亮的眼睛，微笑着，细细地看我一会儿，然后就一笑跳着向前跑去。我们就这样在春风中走着，讲着，微笑着，不觉夕阳就挂在湖水尽头的山上。

我知道，那时的我们，是彼此深爱，坚信能完满至地老天荒的。

可是，随后的这些年，我们就像一间屋舍，被去了窗户，里面灌满了凄风苦雨。以致她愤懑苦楚至于提出离婚。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所以不知道她愤懑苦楚的原因，于是就像一头藏獒，被圈在一隅，多少次的辗转寻觅，终于也露出了獠牙，嘶叫狂躁起来。

我是盐城人，农家子弟，其貌不扬，教师一枚，性格温顺，甘于诗书，不求闻达。这些当然与“主流”民意格格不入，甚至会被“杰出”女性嗤之以鼻，以“窝囊废”嘲笑之。可是，问她，她说这些结婚前她就知道了，问得急了，她说你自己去想。

去年春节，一个人回故乡，除夕夜，陪着父母看春晚。我们聊着，渐渐到了我的婚姻，我心里凄苦，就讲了出来，也希望作为过来人的父母兴许能帮我渡过这段烦难。

父亲说：“二万，我和你妈也是磕磕绊绊走过来的，夫妻间哪没有矛盾呀？”

这个剧本的答案，作为语文老师的我，早就懂了。

看完春晚，照例，母亲煮了我喜欢的白菜肉的饺子给我吃。此时窗外第二遍的鞭炮正炸响成一片，我突然想到，妻子全身心爱我的时候，正是我无限突破底线，忘了世界忘了自我宠爱她，呵护她，想她恋她的时候，难道这就是她常常含着泪水嘴唇颤抖说我变了的原因？

现在是2017年3月初，我和妻子好像又回到了恋爱初婚时的深情蜜意。再过几天，就是我们13周年结婚纪念日，我们商量好了，像对小情侣，吃饭逛街看电影。而我，早就买好了礼物，想到这个礼物，我就像一个少年，脸上总不由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