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里里
我在认识HF是2011年春天。那时候我还一直保持写日记的习惯。直到他11月份的生日,我把陆续写给他的信折了折给他,然后我伪文艺青年的苟延残喘戛然中止,身体里面像清空了一缸杂酱。
我自此几乎再也没有写过只给自己看的日记了。
然后我开始写给别人看的东西,好像每一篇文章都得要一个主题,每一段文字都得有点什么意义。我写得主题越来越具体,自己的感受越来越抽象,情绪多的就时候写一些荒诞的、看不懂的几行字——也仅仅是看起来像是胡乱拼凑成章。
再然后,就像后来你能找到的、零星的、千篇一律的、我如何从一个大学“无聊的岗位“上”痛下决心“勇拿风投”“辞职创业”的采访和自述里面看到,我从在豆瓣上写字这件事情中慢慢生长出来一个“互联网”公司。
然后我创业了。我并不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不过好在回述我这前三十年,我也从来没有真正清醒过——这样看来当时的情况也并没有糟糕到哪里去。
那是2014年夏天。到当年冬天的时候,出于各种没有想明白、也不知所以的的原因,我把之前在豆瓣上写的、还有被编辑要求补的、在此之前我一直拒绝出版的、一坨文字装订成了一本书出版了。
自然评论有好有坏。我心里经常很愧疚,倒不觉得遗憾,因为至少写文字的时候无比真诚。但是觉得亏欠,如果时至今日,我会再沉淀沉淀。年轻的时候总是着急要表达,也或者只是没办法忍受孤独,瘦骨嶙峋地就撘着衣橱里面的洋装出来一本正经。
生怕错过点什么。
然后我就再也不想写东西了。我是说直到今天晚上,我才觉得我想写点什么。
因为创业之后,生活像一场无止境的魂斗罗。我没耐心了。我的情绪都很激烈,我只允许他们在我的身体里只呆很短的时间。然后我就要去打老怪了,别跟我瞎扯。
这期间倒是有一件事情我坚持得紧。我和我的精神分析师一周见两次面,从座椅变成躺椅。我有一天跟分析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写不出东西来了吗?因为跟你说的太多了。我的每一个细小情绪,我的每一个行为、每一个梦境、每一个幻想,都在分析室里面被言语化,被命名,被消解。
分析师当然很无辜,我也就是涮涮嘴而已。真实的状况是,我没有兴趣写出来了。
我看见知乎上有人找我提问,我的大脑爆炸一下,我觉得言语太贫瘠,对于一个陌生人的问题我的知识又太过有限。我不再着急对什么事情发表见解——我甚至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被、或者应该被发表见解。我想起来我以前的督导,他常常说,这样挺好的。你这样挺好的。她那样挺好的。那那样也挺好的。
他从没什么自恋地非得改变我一个什么想法,或者甚至哪怕仅仅告诉我说,你别急。他就只说:你急一急也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没答案也挺好的。
我开始理解他的意思,是真的挺好的。
创业一年的时候,我陷入一个更奇怪的圈圈里面去。
我先是觉得我每天遇见的都是傻X。
我气得在念头里面把他们一个一个撕碎,甚至找了一幅图,给它起名叫“傻X退散符”。我在我的脑袋里面拼命吐槽,每天祈祷说让我过一个普通的一天。我一直在想,天哪,不知道别人都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
后来又开始深刻地觉得自己是个傻X(自觉加入了我总觉得我是个傻X小组)。
我从小有很多事情不会做。比如坚持说不,不非要向他人解释,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不会做,真的不会做,然后这些亏我一个一个挨个吃。有时候吃得少一点,有时候吃得密集一点。
好在后来他们都在分析室的躺椅上,一个一个变成了菠菜。
我有一次做了一件非常后悔的事情,我躺在沙发上,说,你说我怎么会那么那么蠢呢?分析师的声音从我的脑袋环绕立体声地飘过来,说,你那不是蠢。你那是神经症(冲突的表现)。
2015年10月的时候,我刚好创业1年半。我们决定融新一轮资本。诚实的讲,我们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理由那个时候要开始融资,我们还不缺钱,业务也四平八稳。好像是那年的4月、那年的5月,那年的6月,那年的7月,直至后来的每一天,我开始想,也许我们要往前跳一步试试看。
于是我们10月放假回来,“开始融资”。我才不写什么东西,我满脑子都是业务,心理,来访者,咨询师,行业,产品,技术,不知道从世界各地哪个角落冒出来的的“合作方”,不了解的媒体,不了解的陌生人,陌生人,陌生人。我的朋友圈增长到了几千个人,几千个我都要一一做了备注——万一下次不知道人家是谁多么的尴尬。
我是个不擅社交,不喜社交,只有(特殊)爱好的一个人。我被扔在人堆里面,总是觉得想回家躲一躲。
融资算是出乎意料的顺利。10月份和几个相熟的机构打招呼,约见面,11月拿到Term Sheet。拿到TS之前,我们和最终的投资方有一个在北京三里屯的晚餐,那天是感恩节,口头谈好细节条件,算是口头敲定。从餐厅出来的时候晚上10点左右,我打车回家,好像在寒风中激动了一会儿。
然后到家倒头就睡死过去。第二天早上醒来,又是毫无缝隙,想碾碎每一个傻X的一天像日播的连续剧一样准时上演。
我想起来十年前我大四,快要毕业的五月份,终于等到UCL的录取面试,隔了三天他们给了我一个offer。我正在水房洗头,宿舍有人叫我说有电话来。我知道offer来了,我的身体里面膨胀起来一个巨大的狂喜,第二天起床时候,我还要拼命地克制自己才能显得正常。
这次不一样。大概我终于到了一个年纪,我知道自己大概依稀肯定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些什么,不过好在我至少知道自己还是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有点沮丧,但沮丧也还觉得挺好的。
我写到这儿,已经写到了2015年的12月份。我脑袋里面的现实太近,现实生活里面发生了太多事情……比如我去台湾开学术年会,我去纽约开学术年会,参加国家的政策研讨,我被评为福布斯亚洲30under30青年领英。我们几百万美金的融资到账,我还在做大量我喜欢的项目,能让自己开心的项目,还能在可预见的时间中持续地做我喜欢的项目。
叹气。你看,就是这样,我的生活没办法和工作分开,我写着写着,就变成了一篇都是工作的“公关稿”。
让我重新想一想再继续。
我大概想说的是,离我2014年4月份开始创业,已经过去了快两年的时间。我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幸运的是,我在这创业第二年的末尾,终于修通了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不再觉得周围人都是傻X,或者每天在我是傻X和他是傻X之间来回摇摆。
站在地23个月的关口上,世界对于我多少平和了一些。我不着急回复各种要求,对于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也大体能够接受,站起身来,向前走一步是一步。
也挺好的。
我大概侥幸地想,这下我该可以没事,不功利,无目的地、写点自己的东西了吧。
(啊昨天晚上写完,今天早上看下来最后一句绝对是说!大!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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