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他
评讲试卷时,做了一篇文言短文。学生在读到一个句子时,遇到了一个字“汆”,卡住了。我立即提醒他们,应该读作“cuan”(第一声)。
陡然间,我想起了他•••••
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念高中。
他,着一身中山装。说是中山装,其实也就是一件与他高大瘦削的身材极不匹配的外套。八十年代的卡其布料。领边卷曲,不成形,有时候一半就折在脖颈里。颜色暗沉,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蓝色还是灰色。不过,这些似乎和他背上那只憋屈的蛇皮袋倒也匹配。他总在学生吃饭和上下节课之间的空隙出现。
而我又是当年吃饭速度超快的一个,我和他便有了更多的遇见。
当讲台旁边的垃圾箱边又响起淅淅索索的声音时,一抬头,就又看到了他:弯腰曲背,垃圾桶里漫不经心地翻捡扒拉着。偶遇几张稿纸碎片什么的,抖抖尘土屑子,便轻轻丢进了那个不知道跟随了他多少年的蛇皮袋。印象中的他总缺少职业拾荒者的基本素质:眼疾和手快。
见他回头,我们几个立马低下头,作勤奋状:或奋笔疾书或是念念有词。至今我也不知道当时的我们是不想让他觉得难堪,还是怕彼时的自己太过尴尬。
可每每这个时候,他会拿起台前的任何一件可以敲击的工具,或尺子或粉笔擦,咚咚咚、叭叭叭地几下,或落在木质的讲台边缘,或与九十年代黑漆漆的水泥板撞击出足以让每一个从教室门口走过的身影驻足的声响。
待大家都停下手头嘴边的活,他便慢悠悠地从粉笔盒里取出最短的那一支,“擦擦擦”“嗦嗦嗦”,不一会,黑板上几个我从没见过的字便神气活现地张牙舞爪,好像在说:“哼,还说自己是高中生呢,认识我吗,认识我么••••••”
就在我们一脸懵态不知所以时,他腰板一挺,清了清嗓门,俨然一副教者的威严:
“听着,这几个字分别念’汆(cuan)/玊(su)/砼(tong)••••••’”他边念还边用随手操起的讲台前的一根木尺点着。每每这个时候他浑浊的目光里才显出别样的生机。
见我们微笑着看着他,兴致似乎更高了,又给我们把每个字组上一个词。让我们惊诧不已的是,虽然这些字我们平时几乎都没见过,总在他组完词后,我们才惊呼:“原来那个字是这么写的啊••••••”时至今日,自诩为人师的我才明白:体验式学习法早有“先驱实践者”了啊!
待我们露出唏嘘不已的表情,他也似乎更得意起来,咧起嘴,两排黄牙就像两排胜利的旗帜。
就在我们以为他会继续下去的时候,他拿起黑板边上的板擦,几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弧划拉而过,黑板上便干净如初,教室里复归先前的安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来过。
就这样,在我们这些“学生”的目送中,他又背上那只不仅从来没有饱腹而且瘦得面黄肌瘦的蛇皮袋走向了另一间教室••••••
身后的我们,目光里多了一些什么,是敬意,是怜悯,是慨叹••••••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把这段回忆和我的学生分享。到底是什么让他一直鲜活在我的记忆里,是他为了生计而去拾荒的自强?还是他身上某种闪光的东西垫高了他的灵魂?我一直在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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