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叔

我小时候，父母谈起T叔，最常说的是：他去内蒙还没回来吧？

那是在20世纪80年代，村里很多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个县城，所以去很远的地方做生意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而谈论他去内蒙，就像现在谈论某个朋友去美国一样。谈论本身仿佛提升了说话者的地位，是一种隐晦的吹牛。

据说T叔每次从内蒙回来，先在院子里把衣服全脱掉，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才进屋。因为衣服上全是虱子。

往来内蒙做生意的他对我来说有些神秘，也有几分敬佩。

前两天从父母那里听说他父母的故事，更是震惊。

T叔小时候，正赶上统购统销，家家都要开始交公粮。不管上面怎么做工作，他妈妈都死活不同意，她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粮食为什么上交，为什么要交那么多，而且价格那么低。

上面派来的工作人员动员了她三天，最终失去了耐心。六七个人把她家缸里存放的粮食全部装进麻袋拉走了。他们把粮食卖了，把卖的钱交给她，她接过钱，朝天上一扔，从此疯了。

到了大炼钢铁的时候，T叔他爸偷了一个小锅，在村后山坡上挖了个洞，埋了进去。不知被谁举报了，判了三年，发配到了青海服刑。后来消息传来，说他爸在服刑期间病死了，当时T叔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等他二十多岁成家后，几次去青海寻找父亲的尸首，都没有成功。

T叔的儿子是我哥哥的同学，遗传了T叔灿烂的笑容。我到现在才知道，这笑容背后有着如此悲惨的家族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