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曾说:“秦王嬴政统治37年,帝业16年,秦王朝几乎没什么文学可言。秦之文章,李斯一人而已。”的确,说到秦朝的文学,好像没什么可圈可点,但是说到李斯的《谏逐客书》,那想必知道的人很多。
说到李斯,他是何许人也?
或许可以用他的三句话来概括:
第一句:
人之贤与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李斯是楚国上蔡人,年轻时为地方小官,看到附近茅厕里的老鼠在吃脏东西,且还时不时被路过的人或狗惊吓到。后来又看到仓廪之鼠,吃得好且不用担惊受怕。于是李斯感慨,一个人有没有出息,跟老鼠一样,是由所处的环境决定的。为了做“仓廪之鼠”,李斯师从荀子,学习“帝王之术”,学成之后西向入秦,欲一展宏图。
在“老鼠哲学”的影响下,李斯认为:
“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 。”
他觉得一个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地位卑贱且生活困窘,所以他立志要追求高官厚禄,要飞黄腾达。
后来他也做到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朝宰相,但是后来被赵高诬蔑,最终被腰斩,三族也被诛。临死之前他跟儿子感慨:
“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东门逐狡兔,岂可复得!”
只可惜,悔之晚矣!
李斯的一生,有功有过,暂且不展开评议,回到他的这篇文章上来。
先看标题,“谏”即劝谏、劝告,“逐”即驱逐,“客”即客卿,这是当时对别国人在秦国当官的称呼,“书”同“疏”,是古代臣子向君主陈述政见的一种文体。归纳起来,标题意思就是就驱逐客卿一事劝谏秦始皇而写的奏疏。
那么,为什么会有驱逐客卿一事呢?
回看历史,秦国为了统一天下,广揽人才。其中就有一个被韩国派来的名为郑国的水利专家,欲图以帮助秦国修渠来消耗秦国国力,不料被发现,但是从利的角度出发,秦王没有杀掉郑国,反而让他坚持完成这个工程。后来该渠也被命名为“郑国渠”。
然而,秦国的宗室贵族可不乐意了,本来他们就不喜欢这些外来人,总以为这些人是别有用心的,因此联合起来上言秦王把他们都驱逐出去。
秦始皇采纳了宗室的建议,可是看到李斯的《谏逐客书》之后改变了主意,于是废除了逐客令。
这究竟是一篇什么样的文章,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
先看文章第一段: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邳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纵,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李斯开门见山,直接提出自己的观点:驱逐客卿是错误的。
为了论证自己的观点,他从历史的角度,列举了秦国的四位君主的事实。秦穆公选贤任能,任用百里奚、蹇叔等他国贤才,终于称霸西戎。秦孝公任用卫国人商鞅,变法图强,最终民盛国强。秦惠王得张仪,采取连横策略,打破六国合纵,不断扩张领土。秦昭王重用范雎,强化中央权力。李斯以史为例,说明客卿对秦国的重大贡献,有理有据,莫说秦国宗室,即便是秦始皇,又如何反驳呢?
再看第二段: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说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于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韶》、《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这一段紧接上文,由历史回到现实,即从现实的角度来论证“逐客之过”。
秦始皇得到的各种宝物,例如昆山宝玉、随珠和璧、太阿之剑、纤离之马,得到的各色美女,大多都不是秦国的,可是能让秦始皇感到愉悦。如果非要产自秦国,才认可,那么有很多宝物、美女又怎么能为你所享?
不单单是这些,音乐也是一样的,秦国自然有自己的音乐,可是你也认可了别国的音乐了,那么为什么偏偏要排斥别国的人才呢?对待人的态度很不对,没有考察这个人能力行不行,没有清楚这个人是对是错,只觉得不是秦国的就一味地排斥,这可不是一个明主一统天下、包举宇内的做法。
再看第三段: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上文是从现实的角度论证问题,到了这里,李斯从理论的角度继续论证“逐客之过”。
李斯先说“地广粟多”“国大人众”“兵强士勇”这些常理,再以泰山、河海为喻,说明了接纳客卿的重要性,最后以三王五帝的正面做法和秦国目前驱逐客卿的错误做法进行对比,更进一步强化了论证。
最后看一下文章第四段:
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经过前面的充分论证,到这里,李斯总结一个道理:逐客对秦国有害而对他国有利。言简意赅,掷地有声,就此收束全文。
总结一下,李斯的这篇《谏逐客书》为何能够成功劝谏秦王?
首先,李斯开门见山,观点很明确,并且论证语言气势磅礴,论证方法多样,有理有据,让人信服。李斯也知道秦王日理万机,肯定很忙,所以并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表露自己的观点。为了论证自己的观点,他采用了事实论证、正反对比论证、假设论证、类比论证和道理论证等方法,论证也是多角度发散思维,旁征博引。
其次,李斯虽然是驳宗室之论,但是字里行间并没有抨击宗室,由此绕开了紧张、对立的情绪,并且也能够从对方的立场看待问题,让秦王也乐意看下去。
再次,虽不是很明显,但细细品味也不难发现字里行间也有对秦王的溢美之词。例如对秦国先王的贤明的赞美,对秦王所珍爱的宝物佳人的称赞,这也能让秦王看着更舒服一些。字字珠玑,落地有声,但是并没有很浓的火药味,这样就能拉近对方的心理距离。
最后,从秦王个人来说,或许没有这篇文章,他也许终有一天会改变驱逐客卿的成命吧。毕竟作为一个有远大抱负的君王,他想要一统天下,还是能够明白人才的重要性的。只不过碍于宗室,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也只能听从他们。
接下来,从教学的角度来说说为什么学习这篇文章,学习这篇文章有什么好处?
一方面,这是一篇古代优秀的议论文,通过学习,要让学生了解相关的文言文文体知识、重点虚词实词、重点句式,要培养学生的文言文语感。此外,既然是议论文,学习的过程中,也会学习如何去建立议论文的框架。例如:如何摆明你的观点,摆明了观点之后如何从不同角度进行论证,论证过程中该如何选取论据,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去论述,才能让文章结构严谨而行文流畅,才能让看到的人感到信服。
另一方面,要让学生思考两个方面的问题:第一是平时与人交往过程中,如何在跟对方提建议或意见时让对方不反感而能接受?这是一种说话艺术,需要思考,也需要践行。第二是要树立一种“重视人才”的观念。重视人才,那首先自己要努力,要变优秀,要成为人才,才能得到充分的重视。其次,如果你将来成为了领导,你能否重视人才,能否当一个合格的伯乐,而不要因为一些偏见就视而不见这匹千里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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