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前尘

因为是前尘，记不清那一年是女儿几岁。反正我和她妈正在认真的吵架，反正女儿她穿着胖嘟嘟的花棉袄、顶着一支冲天辫、两只小手掐着没有腰线的腰。我知道她早已斜着眼睛激动或者愤怒地看我半天了。终于在我喊出“李XX，你有种！”这句话之后，女儿爆发了——泪水奔流、像一头小豹子冲上来用力推的我倒退了几步，指着我吼道“坏爸爸，你才有种呢！”，就在大家都懵了的时候，女儿过去抱着她妈妈的大腿、满怀温情的抬头对她说“妈妈，别生气，爸爸才有种，你没种。”

因为是前尘，记不清那一年是我几岁。睡不着觉么，就要爸爸唱歌。忽然涌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爸爸唱出一种极为低沉的歌声，像动物园里狮子的低吟。“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啊……红得好像，红得好像燃烧的火，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天啊，我觉察到那旋律抑扬顿挫、转承启合，每一次转折都令我吃惊和沉醉；我觉察到那好像是从爸爸胸腔里发出的声音，并不通过我的耳朵直接共振了我的心脏；我觉察到爸爸那硕大的喉结和悠远的目光，和平时吃饭睡觉时完全不一样！我觉察到我生命深处有一丝什么东西在觉醒。后来知道，那是对美的觉醒、对父亲的觉醒、对人类行为中亘古以来的赞美本性、歌颂本性的觉醒。

因为是前尘，记不清那一年是女儿几岁。总之，认了几百个字，她可以大言不惭的指着回民饭店“马亿风味小吃”的牌匾念道“马十二风味小吃”了。有了些心计，就摸索出大人吃她吻这一套。那时就喜欢玩我的电脑里的小狗游戏，翘着脚把脑袋用力高出桌面好看到鼠标。你不让她玩时，就没深没浅猛地扑上来，小嘴带着哈喇子狂吻你，湿漉漉、冰凉凉、不顾眼镜胡子茬地乱啃。作父母的都知道，那一刻，爹妈的心就嘎嘣一下崩溃了、哗啦一下融化了、忽悠一下上天了。不过当你被她“凶猛攻击”的笑瘫在地时，她已经认真地去玩电脑小狗了，只有你自己躺在地板上看着她圆滚滚的背影，琢磨人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尽管是前尘，也记是那一年的端午。站在医院的阳台上，看着脚下踏青归来的人群。清亮的阳光洒在脸上，也照亮爸爸人生里最后一个早晨。癌症晚期痛苦已久，早已不省人事，唯一能够喊我的名字，大光。然后是散瞳、然后是医生确认死亡。我就木讷的看着房顶，因为看过一篇文章说濒死灵魂向上走，我想目送他。突然被母亲的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拉回现实，她嘶吼跟爸爸过了多少年、吼没享着福、吼两个孩子还没成人、吼撇下她一个人怎么办……我不哭，说那没用，都是前尘。老爸您先去跟爷爷玩会，等这里一桩桩善缘孽缘都归于前尘，我就来跟您团聚，听你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年轻时太能装逼，你看，写到这里键盘都湿了，爸，又是端午，儿想你。

去找爸爸团聚，这现世、这此生里的亲人怎么办呢？

不需要你吗？需要你吗？不需要吗？需要吗？

歌里唱，时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这歌好听，有馨予、蔡琴、姜育恒、韩宝仪等几个版本，我想听刀郎版或迪克牛仔版，十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