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万卷无书 | 来源:发表于2015-09-17 00:41 被阅读37次

              鲁迅说:“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吗?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呐喊·自序》)

             我以为如果反过来,从困顿人家上升小康人家,也是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

            我的父亲之前被乡里叫做:狂。因为他喜对人事进行一番品头论足,口气很大,好似某件事很简单就可以解决。说是叫做狂,其实里面包含着取笑、不屑之意,只不过被包装在一个似是而非的词语中。就像有一些人说一些话来伤害你,你要与他真论,他们就会笑嘻嘻地说:干嘛这么认真,开玩笑的啦。你若不放过他们,反倒显得不大度。人们会笑着听父亲的长篇大论,然后时不时打断调侃几句;或者忙着自己的手中的事,父亲的声音就成了过年时电视节目般的背景音。

            然而,万物皆会变的,变化起源于父亲赚到钱了,即使只是比乡里人多一些。奇妙的变化啊。对于旁边的我来说,仿佛达尔文在看物种的演化般,太奇妙了。首先是乡里人对父亲的品头论足相信了,没有了调侃,只有更多的附和,还会找事例来佐证父亲的长篇大论。父亲很是喜欢把他在外乡拼搏的艰辛,旁边的人也会感概一下;父亲再说到以前落魄时的困窘,来一句:你看有哪个人来帮我?旁边的人就异常尴尬,东扯西扯。以前,门前只有荒草,现在客人多了,早上喝早茶时就可能有人来做客。客人包括父母双方的娘家亲戚。不但亲戚爱来家里,父亲也变得喜欢去亲戚家,尤其是母亲的娘家。从我记事起到父亲的收入超过乡里人之间,我从未见到或听到父亲到母亲的娘家作客,都是母亲牵着我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亲戚家的。

            分裂感,强烈的分裂感是你和他相处久的一个确定性的感受。一方面,父亲他 喜欢给你描绘未来的美景,比如“过年给你买个电脑,多少钱你讲,放心讲,六千够不够”,“你妈妈说说你想买个相机啊,等过几个月,上面结款了,打你卡上”……然而实际情况呢?他会无声无息地不提他说过的话,若向他提起,他脸色一变:“这数码产品很快更新换代,你根本跟不上更新换代,你们年轻人还不会赚钱”,“你看我连空调都不舍得买”。但很奇怪,他不给你钱却希望你能凭空为他办事,比如叫你拍照,叫你开软件,还会怪你怎么这么慢,说:“你总是要拿钱买电脑买相机”。然而他却有意无意地忘了他虽然答应许多事,却实际一件也没办到。或者他脑子里有一种错觉以为他答应过的事他已经办到了?另一方面,他把问题说得很轻易,但真正要他解决可不是他口中的那么轻易。面对问题,他总是来一句:“最坏的情况下也是……”不知是为何,父亲的“最坏”与别人的定义不同,其口中的最坏实质还是一件好事。听的人心里一宽,对父亲也就更信赖了,迷迷糊糊地喝下这碗表面是“最坏打算”实际是心灵鸡汤。比如他会说:“现在找不到工作不要紧,最坏也就是找个小职员的工作,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若是真信了他的“最坏”式心灵鸡汤,倒霉的是你,吃下苦果的也是你,与他无干。

            在我小学时代,家里与电力公司起争端,被抄电表的职员断电。在晚上,全家人围着一根红色蜡烛吃晚饭。在暗黄的烛光下,父亲说:“人家外国人也是点蜡烛,这叫浪漫;咱们可以在屋顶安发电机,我们不要电力公司的电了,我们自己发电,多了还可以卖给隔壁。”然而,烂漫的烛光我们没有看到,只有昏昏暗暗的光,和嫉妒的不方便,仿佛是封建时代的家;发电机到了今天也没见到。至从那晚之后,父亲也没再对电说过什么话,仿佛我们家真的不需要电似的。最后,还是爷爷拉下老脸道电力公司去找主管投诉,家里的电灯才亮。如今回想来,父亲的种种说辞乃是阿Q的做法,掩盖失败的脸面。

             好赌。好赌却不善于赌,经常输钱。不但不善赌,赌品也不算好,赢了心情大好,输了脸色阴沉,要找发泄口。多次信誓旦旦说再也不赌了,每次回家,行李刚放下就去赌场。因为赌钱跟母亲经常争吵,说:几百块钱算什么赌?现在,这点钱根本不赌不倒。

             不可否认的是,父亲的谈吐很是风趣。也是,如果与你对谈到人会给你描绘美好的未来,对你的担忧的事他说:“最坏也是……”而这里“最坏”却是好事,你也会喜欢他的谈吐。但这也仅限于你是外人,家里人要享受与外人的同样的风趣,得等父亲的心情大好。这也是很奇怪的事 ,世上竟然还有人对外人和蔼可亲,谈吐风趣,满脸笑容;对家里人却是心情好一切都好,心情不好,家里人就是出气孔。

             当他高兴时,所有的事在他嘴里、脑子里都是简单的,尽在掌握的 ;然而,真要他去解决时,他又是眉头紧锁,脸皮僵硬,大谈世道艰难,人心不古。  不高兴时,他 就是一颗炸弹 ,自己爆炸,也要毁伤周围的一切  。                                                    

            他与我们的相处让我想到爷爷,或者是乡里的一种宿命遗传。年轻时,家里的经济由爷爷扛,脾气很大,骂妻打儿,春风得意 。受尽责骂与委屈的叔叔和姑姑也只能忍言吞声。等年老力衰,做不了体力活,不再是家里的顶梁柱,此时年轻一辈可以独当一面,爷爷开始 被欺压多年的儿子斥骂不已,唯唯索索,直至魂归黄泉,好不凄凉。现在,在饭桌上父亲与我嫂子经常起口角争端,火药味十足,话里藏针,看起来每次都要擦枪走火,却次次都能踩刹车。看起来,嫂子在等待时机,毕竟哥哥羽翼还未丰。父亲在我嫂子那里讨不了优势,转而时不时当着嫂子的面责骂哥哥,以达到杀鸡给猴看的威势。哥哥脸色很难堪,或默不作声低头吃饭,或打哈哈转移话题。如果没推断错的话,父亲与哥哥将重演爷爷与叔叔的事,犹如乡里年轻一辈与老一辈的故事。

            父亲是如此的急躁,他似乎认为自己是神,说一句话,底下的人马上就能办到。不给人时间,过一会儿,就问好没好,接下去就是你到底会不会,在接下去就是粗话连篇了,怪你没本事。不理会别人的行事方法和节奏,只关心自己的目的能不能快速达成。

             父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自大又自卑,因自卑而自大,以自大掩盖自卑。他未忘记年轻时的困窘,一分的成就便吹成三分,还要遇见人就讲;喜爱和人吹嘘自己年轻时的困窘,并不是因为内心和过去所受的委屈与伤痛有了和解,只是向人证明自己的本事,过去越艰难越证明自己现在有多成功,还是对过去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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